孤岛落日 第4章 (16)张学良口述历史的经过


             孤岛落日

                     王先金 编著

 

第四章 张学良将军幽居台湾 (16)

 

                 张学良接受哥大口述历史的经过

 

    张学良于逝世的前十年(1991年至1993)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访问时,明确表示他们的文件、日记、信函和物品不会留给台湾。他并对拒绝为台湾学者做口述一事解释说:不能“一女两聘”。代表哥大珍藏室和张学良夫妇洽谈文物捐赠并做口述历史的是哥大东亚系讲师张之丙女士。他们在极度保密和害怕曝光的气氛下接触,其间赵四小姐(2000622日去世)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赵一荻当时曾表示:“我不希望这件事惊天动地,最好是哥大派人到我们这儿来拿。”

    张之丙说:“哥大派人来拿,会很显眼,您说他们派人来就是新闻曝光,再一动用哥大的钱,哥大又没有钱,那就……我们先看看有什么最好的办法,不要太曝光。因为我怕一曝光,东西出不去。”

    赵四:“我就怕曝光。本来说经过美国在台协会,经过他们就曝光了……”

    张学良说:“那不行,我不经过官方。这件事要静悄悄地做,因为外头已经有点儿问题来了。‘我们要,你们为什么给哥大?’他们(指台湾当局)的意思我明白,一样是要这些东西,一样是看看你写些什么玩意儿?他们的敏感是怕我攻击政府……现在大家都问西安事变是怎么回事?谁问我,我都不说……”

    赵四小姐说:“当年经国先生让他写,他不肯写。”

    张学良说:“我对***说,我不能‘一女两聘’。你应该早跟我说啊,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不能再给你。他说你为什么不给我们,给了外国人。我说你没有跟我接头这个事呀!我已经答应人家,我不能再给你呀!”少帅并未透露“你”是什么人。

    在交涉捐赠文物给哥大的过程中,赵一荻对张之丙说:“当然我们不是小气呀,我所以要跟之丙讲明白,我们不是舍不得给或是又有什么原因不给。你这个态度就让我们觉得应当给。不应当老早就提这种事,要晚一点提,这两个平行来……”

    张之丙说:“我们的困难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和时间。”

    赵四:“不是钱的问题。我们并没有意愿和义务要送给你们那珍藏室,所以等口述历史工作完了,我们很感谢你们,也很,也很赞赏你们这种工作。我们愿意给,不是不愿意给,你明白我们的意思?中国人不是好面子,我们应该,而是我们愿意给,你明白了?所以中国人作风跟美国人不同。”

    张之丙:“这一点,我跟你说一开始就是……”

    赵四:“从一开始,就是说得怎么样,得怎么样。”

    张之丙:“不是,不是。珍藏室的意思是说,如果张先生愿意把东西给我们,对我们是一个很大的荣誉。”

    赵四:“对我们中国人用不着说。”

    张之丙:“……这是文化之间的冲击。”

    赵四:“也不是文化冲击。也许你们现代人跟我们过去不同,我们觉得一谈就谈到钱的问题,就是哥伦比亚大学穷!”

    张之丙:“这个事本来不应该谈的,但是,现在哥伦比亚大学的经费的确……”

    赵一荻主张将张学良口述历史交给哥大,主要是担心曝光后对台湾政治不利;但他们也不准备把文物留给儿孙。

    尽管赵一荻对张之丙为哥大“叫穷”不太高兴,但她还是愿意把东西送给哥大。赵四说:“我们是愿意了,并不是说不愿意,也是愿意把他的东西留起来,你留给谁呢?我们不是那种顾利而自私的人,并不想把我们的东西留给我们的儿女呀,孙儿……”

    少帅:“不,不,不。”

    赵四:“我们没有这种意思,就想把对国家有价值的东西保留下来。我们为什么不要捐给台湾呢?因为他们可能歪曲事实,而且,你问,谁敢保证?你到台湾人手里,又怎么样呢?”

    张之丙:“不过,那你说你的后代有没有人愿意要?”

    赵四:“我们不管他们愿意要,不愿意要。这是我们的东西,我们愿意给谁就给谁,我们没有这种思想,很多人都是要给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我没有这种思想。”

    张之丙:“我们替后边的学者和研究生感谢了。”

    赵四:“我们要是能对国家、对旁人有所帮助,我们很愿意。”

    张之丙在另一次访问中对少帅夫妇说:“所以我说啊,你要有资料,要给人家的,你先别让人挑,我们先看看,因为我们想知道你看的书,写的心得,这都是我们要收起来的。”

    赵四:“我们的意思是这样,我们也不要渲染我们自己。换句话说,我们也不要卖我们自己,我们就是要拿我们这个资料去卖钱,我们何不给你去卖?”

    张之丙:“所以我们愿意跟您讲,您看过的书也罢,您记的笔记也罢,学习整理的笔记,如果我们能够把它运到哥伦比亚大学,将来把它存起来的话,确确实实,都是实际的东西,没有任何渲染。”

    赵一荻显然特别担心“曝光”,她说:“如果这事给人家知道了,外边的闲话就多了,骂我们的人就很多了……”

    赵四又说:“这个事情还有危险的。不是说现在,就说当年,你要讲他(指少帅)的事,有危险的。现在既然如此,你要讲他的事,我不是警告,这对于政治,对于我们台湾,都有关系。他(指少帅)不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你要非常的小心。”

    张之丙说:“我们的顾问,他对我们讲,他的学生在这(台湾)和在美国国务院都是管文化的。他就说,假如你们认为有些东西不容易拿或者是……他们可以给带出去。”

    赵四:“我是听他们讲了,所以要很小心。文件,台北带出去;文件,台北带进来,他们都要注意的。我们的海关上,我们的人呀,都要注意的。情报的人,都要注意的。我不愿意说了,我要警告你们,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有好多人不愿意他说话,虽然老的、小的(指蒋介石、蒋经国父子)都不在了,但还是有。总归要小心,尤其是情报人员,他也能卖钱,他把这些秘密卖出去,也能赚钱。所以我要警告你们,你们美国人很天真的,有很多事在美国没有的,所以你们对这件事不了解。”

    1993年底,张学良夫妇离台,定居夏威夷,他们的私人信函、文件、日记和艺术品等,都全部带到檀香山,1996年捐赠给哥大。

    张学良在一次访问中,谈到他自己对历史的看法。他说:“我这个人嘛,我自己认为我唯一的长处就是,我不作伪,你看我说的话没有前后矛盾的时候,我不鬼鬼祟祟,我不怕人说我对不对、怎么样……不在乎。历史像一座山,看的人打这面看、打那面看、在山底下看,看的是不一样的。一个人有了名,那大家看法就不同的。他说你对,说你不对,那是另外一件事。照他的观点,我不可能,比方说李敖,他就骂,他是我同乡。他就说了一句话,他说你对蒋介石该大骂他一顿,怎么恭维他?他说我是贱骨头。那是他的看法。”

    但少帅在另几次口述访问中,还是痛加贬蒋。他说:“我到南京请罪,我去南京,可以把我枪毙,也应该把我枪毙……这不是感情用事。我仇深在肝,在南京军事法庭,不愧张作霖的儿子。我这个人做事,去南京,不是捉去的,是我自己去的。我可以走的,我要给后人知道,我做事我自己负责任,军人就是这样……”

 

 

                    张学良为何落叶不归根

 

    张学良从1990年在台湾公开祝寿时起,就已经有了相对的自由。他甚至可以偕夫人离开禁锢他几十年的台湾,前往美国各地探亲访友。那时候,张学良也曾对有一天飞返他多年心仪的祖国大陆充满着自信。

    可是,张学良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大陆呢?有多方面的原因。根据1991年,张学良在美国和吕正操将军会见时说的话和他在其他场合说的,综合起来看:

    一是不愿给海峡两岸带来麻烦;

    二是不愿见记者,愿见老百姓。“因为我也是老百姓。”

    三是在张学良提出希望回大陆看看眼病时,台湾当局便告知他,希望他最好不要回去,张学良的大陆行因此作罢。

    四是晚年身体确实不好。在异国他乡安度晚年之时,张学良虽非常适应夏威夷的环境、气候,生活得舒适、悠闲。但是,他多次表示希望有一天在身体状况许可的情况下,以老兵的身份回东北与乡亲叙旧。

    还有其他原因:据说是赵一荻反对他回大陆。

    张学良为什么亲自在夏威夷选定墓地?难道是也有“难言之隐”?

 

    张学良在口述历史访问时期,于1992320日对张之丙说:“有的人在外面胡说八道。我跟你说,我今天才听人告诉我,有我的一个朋友,跑到大陆,他跟人家说,说我不久要回大陆,他负责给我安排,这是胡说八道。有人在瞎说。原来我很喜欢的部下的一个儿子,他现在做很好的事情。他在美国国会图书馆做主任。”少帅又说:“王冀,这个人很奇怪,他不应胡说八道,我今天才听说,他在大陆上说,我要到大陆去,他给我做准备,说我让他给准备的。我根本没有告诉他这个事,我也没说过这个事。他自己在胡说八道。我知道,过几天他又会发声明说我不去了或者怎么了。”

    王冀的父亲王树常,辽宁人,为张作霖、张学良父子之部属,历任河北省主席、军事参议院副院长,国民党陆军上将,1960年病死于大陆。

张学良生前死后,海内外谈论最多的并不是西安事变,而是少帅为什么不回大陆。在口述历史中找不到答案。一般人相信,少帅未返故土的原因与赵四、李登辉的反对有关,亦与少帅本人举棋不定有关。尽管“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到处有青山”,少帅无缘再履白山黑水,对他是一种遗憾;他晚年有了回大陆的条件和机会,他却没有回,这应该说也是他终身的一个污点。对所有的中国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愧疚。

张学良的侄女张闾蘅说,大伯走了,他是带着遗憾走的!他这一辈子,很多事情都没有踩到点上——少年时想学医救人却从了军;东北沦陷后想亲往前线打仗,却未能走上抗日战场;晚年想回东北看看,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故土,却因诸般因素,终始未能回大陆一趟。

 

 

               张学良的美国朋友伊雅格

 

伊雅格1897年出生在美国加州一个名叫卡登的小村子里,父亲是当地颇为富有的庄园主。伊雅格少年就喜欢铁路,纽约大学土木建筑专业结业后,随叔父库克来到中国,先后在广东省和东北三省监督建造铁路,后来就久住奉天,参与东北的铁路建设。张作霖在他们的帮助下,修建了一些铁路。

张学良主政后,伊雅格作为张学良最倚重的外籍朋友,被礼聘为东三省铁路督察公署顾问。19295月,伊雅格作为张学良的特任全权代表去与欧美军火商谈判商购军火。当年冬天,伊雅格作为东北军的军械谈判代表,常驻南京,直接与包括蒋介石在内的政府要员打交道。

西安事变前,张学良让伊雅格在美国订购了一架装备有先进武器的大型客机。正准备交货时,西安事变发生了,伊雅格不知道把飞机发到哪里,只好通知货主延期交货。

接着,张学良被蒋介石囚禁,伊雅格来到奉化与张学良商量飞机的事,张学良告诉他:“尽快把那架飞机运回中国,我决定把这架飞机送给蒋先生,请你到南京同他联系。我这里会先捎信给他的。”伊雅格马上返回美国,办理交接手续。

一个月之后,这架飞机飞到了南京,交给了国民党空军。蒋介石在得知飞机已正式交付使用之后,只让宋美龄转达了一句话:“谢谢汉卿的美意。”

张学良被蒋介石囚禁后,蒋介石“恩准于凤至和赵一荻可以轮流来陪伴张学良。

1939年冬,带着幼子在香港避难的赵一荻接到张学良的信,得知于凤至因患乳腺癌需要去美国就医,希望她能到贵州阳明洞来。赵一荻接信后,考虑再三,决定把把儿子张闾琳托付给远在美国的伊雅格。

赵一荻带着张闾琳来到美国,说明来意后,伊雅格当即表示,请转告少帅,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照顾闾琳,把闾琳抚养成人。

在伊雅格夫妇的精心照料下,张闾琳中学毕业年考取了加州大学,攻读航天专业,成为一名航天方面的专家。

1940年,于凤至从湖南去美国医治乳腺癌,治疗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三个孩子也在白尔、雷纳和赖顿三位美国朋友(张学良的飞机驾驶员)的鼎力相助下,从伦敦来到美国纽约读书。大儿子闾珣在伦敦一次空袭中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需要治疗。此时,于凤至既要支付自己的医疗费用,还要为孩子交上大学的学费及闾珣的治疗费,经济上于凤至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不得不考虑借钱。可向谁证借,谁又能借呢?她想到了伊雅格。

于凤至见到伊雅格,几次鼓起勇气,也没有说出借钱的事。就在于凤至左右为难的时候,伊雅格竟主动提到了一笔钱:“也许夫人还不知道,我这里还有一笔钱没办法给汉卿,就是当年汉卿要我购买军火的余款。夫人,那笔款子始终在我手里,现在您来了,就该归还您了!”伊雅格还说出于凤至不知道的另一笔钱:“汉卿当年在意大利考察时,也有一笔私人款子让我代存。这笔钱我分文没动,都存在伦敦渣打银行里。当时汉卿再三关照我,将来几个孩子在英国读书,如果他们的花费出了问题,就可以动用这笔款子。夫人,我看得出来,您和孩子现在的生活一定不宽裕。既然如此,就请把汉卿存在我这里的所有钱,都一并转到美国来好了!

于凤至心里感动极,拿到了这笔救命钱,本想对伊雅格说些感谢的话,一张嘴,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现在听说张学良还活着,就在台湾,伊雅格便准备飞往台湾。

19514月,在宋美龄的安排下,伊雅格在台湾大溪蒋家别墅见到了张学良。

伊雅格的到来,让张学良又惊又喜。伊雅格带来了几份银行文件让张学良签字,把手中属于张学良的余款和利息,全部交给张学良。

伊雅格第二次来台,带了一台英文打字机,请宋美龄转交给张学良。1951年底,张学良收到这件礼物,便用英文打字机给“凤至及儿孙”复信,同时寄去了自己在井上温泉拍的40张近照。这次来台,伊雅格在台北杭州南路买了一处寓所。从此,伊雅格经常来台,每次来台,都给张学良带来很多东西。

196474日,张学良和赵一荻举行了迟到35年的婚礼。婚礼仪式就是在台北杭州南路伊雅格的寓所举行,而婚礼的筹备也是伊雅格一手操办。

赵四小姐在台湾没有亲人,伊雅格夫妇主动要求出任赵四小姐的“娘家人”。当伊雅格夫妇携着赵四小姐,郑重地将“女儿”交给张学良时,爱开玩笑的张学良向伊雅格夫妇深躹一躬,叫了埃娜一声“丈母娘”,引得众人欢声大笑。

1972年伊雅格在旧金山逝世,19913月,张学良真正获得自由之后前往美国,专程去了一趟旧金山,到伊雅格的墓前凭吊这位难得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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