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加藤典洋 （NORIHIRO KATO）
发表：2010年8月21日
译者：iDo98


作者：加藤典洋 （NORIHIRO KATO）
发表：2010年8月21日
译者：iDo98

今年二季度的GDP数据显示，中国已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任教于东京早稻田大学的我最近一直在休假旅行，上周爆出这个新闻的时候，我正在巴黎。坦率地说，我对此的第一反应是一种解脱的感觉。也许，用英语说，就是“如释重负。”
在日语中，人们用俗语“右肩上翘”（right shoulder up）来形容持续上升的图形，即每年的数据都胜过前一年。当然，如果这条攀升的直线是某人右肩的话，那就意味着在视线之外的左肩是下倾的。我们只是看到了这个人的右半部分。
那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我看到报上有一幅图，该图显示日本GDP在20世纪90年代期间达到顶峰，之后该曲线就开始上下波动，而从长期来看又相对趋向平稳。我之所以对此有解脱的感觉，是因为我从这个图形中所想像到的“那个人”不再笨拙难堪地侧弯着身体——左肩低右肩高。我们终于知道日本站在哪里了——它站在水平的地面上。
并不难发现其他一些类似的曲线图，其中就有日本人口自然增长曲线图。从1910至1977年，日本人口每年的增长都超过1%。然后增长开始放缓。2005年，日本人口第一次出现萎缩。右肩下倾了些。
另一幅日本大米产量曲线图（从1878年至1980年）显示，日本的大米产量在20世纪60年代开始减少。在中国超越日本的几十年前，日本就早已开始缩减，为经济平稳着陆做好准备。
三年前，我看到一个有关新一代年轻人——非消费者（nonconsumer）的电视节目。该节目说，十八九岁至20岁出头的日本青少年没有小汽车，也不喝酒，而且与前几代日本人不同，他们不会和恋人在市中心的豪华酒店里狂欢圣诞夜。我教过的许多学生就属这一类。他们努力兼职打工赚钱，在麦当劳喝廉价咖啡消磨时间，中午在吉野家速食店吃快餐。他们为未来而存钱。
这些新一代日本人成年于日本泡沫破灭之后，因而对经济繁荣时候的日本很是陌生。他们习惯于俭朴的生活。生活在世界上最古老的社会中的日本现代年青年，是自19世纪晚期以来对未来感到忧虑的第一代日本人。
当然，我也看到日本年轻人在巴黎度假或学习，但统计数据显示，他们并不像我们日本人过去曾经的那样到处旅游。或许这是他们对全球化的上辈人的一种逆反行为吧，他们的上辈人现在仍狂热地积极推行英语教育及海外就业。对于外语学习，年轻人变得越来越没有兴趣。他们似乎没有向海外谋求发展的迫切欲望。他们说，瞧，日本是一个小国。对我们来说，小没有问题。
这或许是一种成熟吧。
世界其他国家的总人口仍在迅速增长，而我们逐渐意识到我们的资源有限。“右肩上翘”的时代结束了。日本并不需要成为世界第2、或者第5、甚至第15。现在是时候关注更为重要的事情，多考虑环境问题，多考虑那些没有我们这么幸运的人。了解一下有机农业，或者相反。也许你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已经够忙了。新的成熟观认为，这些仍比“右肩上翘”来得酷些。
当然，有些人并不这么认为。那些在上世纪轻狂的七八十年代领导日本急剧膨胀、然后在九十年代又抵抗（然而却无济于事）日本经济停滞的保守派政客们，仍然想继续全力竞争。依我看，东京市长石原慎太郎（Shintaro Ishihara）便是这路人最突出的代表。他们的言论令人感觉他们好像正陷于包围之中。他们痛恨日本被中国超过。对他们来说，成熟似乎就只能意味着努力成为世界第一。他们不会改变这种观念。他们的思维太习惯固定在日本经济发展的早期阶段，固化在一个经济无限增长的梦想之中。但他们周围的日本社会成熟了。
新的成熟可能属于日本的年轻一代，但在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种价值的回归，其年代比石原先生及其同伙更为古远。自19世纪明治天皇统治时期开始，日本就开始进行领土和经济扩张。但在此之前，日本经历了一段与世相对隔绝且经济增长非常有限的250年。日本经历过的快速增长不过是一个新的现象。日本没有忘记古老久远、低调谦逊、内向发展的感觉。
刚被中国超越的日本现在似乎正处于一场新的缩减运动的前沿，为迟早将跟随其后的国家开辟道路。在当今极限日趋明显的世界中，日本以及成熟超越年龄的日本年轻一代，很可能向世人揭示什么叫做超越增长——即经济成熟之后不必再纠结于增长的境界。
加藤典洋（Norihiro Kato）是在日本早稻田大学日本文学教授。这篇文章是由迈克尔·埃默里奇（Michael Emmerich）从日文译成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