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吕梁农民“敲诈政府“获刑三年 夜里被悄悄释放回家


 山西吕梁农民“敲诈政府“获刑三年后夜里被悄悄释放

村支书曝被逼作伪证

 

早报记者 简光洲 发自山西吕梁

 

去年11月份,山西吕梁市临县兔坂镇农民马继文因敲榨政府罪获刑三年。在早报等媒体的关注下,监禁了9个多月的马继文于6月18日晚上9时被当地法院和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偷偷地”送回了家,相关部门没有解释马继文被突然回家的原因。

去年913日,正在北京上访的马继文被北京市公安局抓获,后被移送回临县公安局。去年1123日,马继文因“敲诈政府”获刑三年。

1999年,马继文因为当年承包的荒沟(当地称为“小流域”)土地被村民“抢”走后一直讨不顺公道而走上了上访的道路。十年的坚持上访让当地政府头痛不已,最终他被起诉“敲榨政府”罪获刑。

作为一个新名词和新现象的“敲诈政府罪”在百度百科里被解释为:2010年网络新名词,是由一些农民不断上访,而引发的新的判刑性质事件。

 

 

半夜突然“被回家”

 

据马继文的女儿马冰情向早报记者介绍,618日晚约9时,她和母亲已经睡觉,突然听到外面急促的敲门声,开门后发现是本在监牢里服刑的父亲站在门外。

虽然此前的9个多月里,一家人为马继文四处申诉,但对于他的半夜回家你感到非常地惊讶,“因为事先没有任何人通知我们”。

马继文是被一辆车于夜里送回来的。马家人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时,这辆车很快就开走了。

车上的没有告诉马家人关于马继文回家的原因。马冰情后来了解到,当天晚上送父亲回家是临县法院、临县监牢和镇政府的工作人员。

 

镇政府帮忙取保候审

 

事后,马冰情联系到父亲一案的二审法官吕梁市中院的杨庭长,得知父亲的案件已被发回临县法院重审。当马冰情找到临县法院时,却一直打听不到是哪个法官在重审该案。

马冰情找到了当地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得到父亲这次被回家的原因是被“取保候审”,而最终是否会被无罪释放还得“听上级的”。

山西宏烜律师事务所律师王克俭认为,只有亲属才能取保候审,而作为当初把马继文告上法庭的当地镇政府莫名其妙地又把被上诉人取保候审出来确实让人颇不理解。

马冰情告诉早报记者,在父亲被判后她家就提出了上诉,半年之后吕梁市中院一直没有审结此案。马为此多次询问二审审理时间,但负责审案的法官称“要院领导研究后才能决定”。

 

家属索赔无果

 

据马冰情介绍,父亲在监牢服刑时就一直在生病,被放回家后一直在医院就医,目前每天的花费近千元。因为无钱治病,马家只好从药房里把药买出来后在小诊所里就治。

马冰情为此找到当地镇政府要个说法,因为当初就是镇政府把她父亲送到牢里的。但镇政府的官员称,“是否赔钱也得听上级的”。 

 

“敲诈政府”获刑三年

 

1999年春,柴家岔村委以马继文连续五年拒不缴纳土地承包费为由将马继文所有的大桥沟土地收回,重新划分给农民耕种,马继文把村委会告上了法院。法院判决村委会把土地归还给马继文,但当地村民一直没有退回耕地。土地被侵占后,当地政府只同意赔偿5000多元的损失,马继文认为钱太少,双方在赔偿金额上未能达成一致。

为了讨回自己的耕地及要回赔偿,马继文一家踏上了上访之路。十年的艰难上访,马继文于去年终于要回了自己的土地,但也把自己要进了牢里。

马继文获刑的是因为收过镇政府及县信访办为“息访”支付给他的7500元钱。

由于持续的“非正常上访客观上给基层政府造成很大的压力”,临县兔坂镇通过检察院把马继文告上法庭,这7500元钱后来却成为马继文敲诈勒索政府的关键罪证。

临县法院的一审判决书显示,马继文获刑的主要原因是以上访为由敲诈当地政府。

“被告人马继文利用了其对形成上访条件的熟悉,便以进京上访为由要挟兔坂镇政府工作人员以及临县信访局接访的人员,迫使给其数额较大财物,共计7500元……其行为已构成敲诈勒索罪”。

 

农民是如何敲榨政府的?

 早报记者 简光洲 发自山西吕梁

一个普通的农民,又如何能敲诈政府?

马继文案的一审判决书里记录着马继文敲诈临县政府的几个细节:

20081215日,马继文到了兔坂镇镇政府,见到该镇党委书记、镇长、副镇长、镇团委书记等四人,次进京上访为由提出如给他一万元的和衣而卧,他保证年前不去北京上访。为了缓解非正常上访造成的政治压力,免坂镇政府被迫答应给马继文6600元款,并写了保证书。

200938日,临县信访局在从北京接返马继文回临县途中,马继文以不给钱就再去北京上访为由迫使接访人将身上剩余的900元给了马继文,马继文才回到临县。

马继文的女儿马冰情称,父亲当时应镇政府的要求才去协调的。“当时镇政府以补偿部分经济损失作诱耳,其实是在设置圈套”。

不过,马家承认,马继文当时确实写了一份年前不上访的保证书。但此后马继文上访并不是为了土地,而是因为村里剥夺了他的选举权。

马冰情认为,临县信访局给在京上访人员一些钱并不是特例,因为与马继文同在北京上访的人也都接收过政府给的钱。

“敲诈勒索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对公私财物的所有人、保管人使用威胁或者要挟的方法,勒索公私财物的犯罪行为。

山西宏烜律师事务所律师王克俭认为,在本案中,马继文上访中要求解决的承包土地被侵占的问题、户口被非法注销问题及被非法剝夺选举权的问题,这在当地是众所周知的事,并不是临县政府信访局或兔坂镇政府的隐私或违法犯罪行为。因此,构不成对临县政府信访办或兔坂镇政府的威协或要挟

王克俭说,马继文没有提出或实际揭露兔坂镇政府及临县信访局工作人员的隐私或违法犯罪行为。马继文上访是要维护自已的合法权益,并不是以上访为由侵占他人的财物,没有非法占有他人财物的故意。

在王克俭看来,在党的领导和全国人民的支持下,各级政府己经无比强大,有绝对的强势。“区区一个农民马继文,如何都构不成对政府的威协或要挟!”

 

同一法官作出的不同判决

 

记者注意到,在马继文诉村委会的民事诉讼及检察院起诉马继文敲诈政府的刑事诉讼中,法官均为临县法院的辛乃平。

同时,在两起案件中,作为关键证据的马继文持有的“小流域产权使用证”在民事案件中为真,在刑事案件中却成了“伪造”。而伪造国家印章与敲诈政府两罪并罚让马继文获刑三年。

3月下旬,记者来到临县法院就此进行采访时未能见到辛乃平法官,而负责该案重审的法官郭军数次把记者拒之门外。等候多时,记者见到了临县法院院长郭建林。

对于同一份证据在不同案件中却一真一假,郭建林解释说,“民事和刑事案件对证据的认证程序不同,在民事案件中,被告方没有提出对证件质证,因此认定合法;刑事案件中必须对证据全部认证,因此经过鉴定,发现马继文所持证件是假的。”

在刑事案件中,检察机关把马继文和同村的另一村民持有的两本小流域产权证送到山西省公安厅进行了鉴定,结论为马继文产权证上的印章与另一村民上的印章不一样。

山西宏烜律师事务所律师王克俭认为,“鉴定结果只是说两个样本公章不一样,并没有说马继文的就是伪造,法院为何能断定村民的证件上印章为真,马继文的为假?如果马继文拿的是假的,又如何证明是马继文本人伪造的?”

对此,郭建林院长回答无法解释,只称“此案已经上诉到中院,现在不好多说。”

而负责二审的吕梁市法院的杨庭长向早报记者介绍,二审可能不会开庭,只是作出书面的审理。

按照相关法律规定,刑事案件二审一般为一个月内审结,至迟不得超过一个半月。据马继文女儿马冰情425日向记者介绍,她向吕梁市中院提出上诉已长达4个多月,但法院迟迟未予审理。马冰情说,“我每次打电话问杨庭长,他都是说需要法院领导研究决定”。

 

获刑皆因上访

 

在马家人看来,父亲因敲诈政府罪获刑三年的根本原因在于他持续地越级上访让当地政府不胜其扰,于是最后干脆找个罪名把他关进牢里。

马继文的继续上访让当地政府烦恼不已。记者在临县采访时,县政府办公室及新闻办的工作人员都介绍,马继文在当地是出了名的老上访户。

马继文的妻子郭有莲回忆说,在丈夫被羁临县看守所时,她曾前去探亲遭拒。于是她找到相关领导求情说丈夫患有严重肝病需要治疗,继续延误恐生命危险。领导语气强硬地对她说,“死了更好,为临县除大害,上访头子一除整个临县就和谐太平了”。

马冰情介绍说,临县法院院长曾告诉她,父亲的判刑主要是因为当地政府的干涉,法院也是没办法。当地政府曾提出,只要马继文答应不上访就可以出狱回家,但是倔强的马继文并没有同意。

马冰情为此询问临县法院院长:既然我爸有罪,为何只要不继续上访就能出狱?院长回答说,“你不要问为什么,有些话不能对你说”。

在案件审理时,因为马继文的律师出差在外不能及时出庭,马冰情请求延时开庭。“临县法院院长说我父亲马继文的事情不是法院过意不去,是政府在干涉,判决结果不是由法律和法院说了算。”

山西宏烜律师事务所律师王克俭认为,我国的各级政府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全国人民的支持下,己经无比强大,有绝对的强势。到目前为止,中国境内的任何人或任何组织的任何行为,都构不成对中国的各级政府的威协或要挟。

山西宏烜律师事务所律师王克俭认为,信访制度是国家联系群众的一个重要制度。马继文上访,是国家赋予马继文的基本权利。上级国家机关通过信访,能及时、真实地了解民情和下级机关工作人员的工作情况,及时监督下级机关工作人员纠正错误、化解矛盾、创建和谐。临县人民法院将马继文的合法上访行为,以伪造国家机关证件印章和敲诈勒索犯罪来判罪量刑,实质上是保护了临县政府工作人员中的渎职行为,侵害了马继文的公民权利,破坏了国家的信访制度。

 

老村支书承认被逼作伪证

 

在马继文的刑事案中,关于他持有的“小流域产权证”的真伪问题,检察院提供了当的发证的老村支书吕成阳的证言。

这位1965年入党的老支书承认说,“县里纪检委来找过我作证,他们是下来作假来了。”

吕成阳介绍,当初县里找他作证时,他在证明书上写着“小流域治理开发使用证盖有临县人民政府的公章”。县上的人让他把这句话划掉,改成“小流域治理开发使用证是空白的”,然后让他照着县上说的重新誊写一遍。

吕成阳向记者承认当初他是在县里的逼迫之下作了假证,“我当时不同意,说‘你叫我这么写,不是叫我拿屎盆子往我自己头上扣吗?我可不写。’他们说,不写就不让你回家,我儿子着急要回家,劝我写,我才写的。”

 

 

因上访被改变的命运

 

因为承包的土地被村民抢占,马家开始是想通过法律途径要回自己的土地。2000年,法院判决马继文赢了官司,但在现实中,作为一个外来户的马继文却一直没有真正地要回土地,尽管法院为此也强制执行过。

法律不能讨回公道,从2000年起,马继文开始踏上上访之路。继马继文成为访民之后,他儿子及女儿都前仆后继地成为新一代访民。

马冰情说,她原本名叫马青娥,后来因为家族的不幸遭遇一直得到不到合理的解决,因此改名为“冰情”,她的三哥马青田也因此改为马无情。“有时真的感觉非常绝望和无助”。

马继文妻子说,在上访期间,马遭到过殴打,被关进县“帮教中心”4次。此外,他家在村里的户口被注销,家里的自留地也被收回。

马无情介绍父亲成为访民的初衷时说,当时父亲看到法律这条路走不通了,感到非常绝望后就尝试了信访。“如果运气好说不准碰上包青天。父亲上访是被逼无奈,当法律无法解决的时候,人治就成了唯一的司法救济渠道。”

因为上访,这个原本幸福的家族背上了沉重的债务。马冰情和马无情则为了减轻家庭的负担和为家里讨回公道,则相继从大学里辍学。

马无情感叹说,上访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问题没有解决,更多的人身权利、合法权利受到侵害,于是越走越远,越走越深,由单一的土地问题演变为许多问题。

“父亲被关‘法制学习班’和‘帮教中心’后母亲继续上访,母亲被关进后,妹妹弃学上访,妹妹被‘控制’后,我放弃了大学,卷入上访,就这样,上访就像流感一样传染了全家两代四口人,舍弃了家业,放弃了前途,放弃了尊严,如果不是逼迫,谁愿意走上这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