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海作协项静为我写的书评。她在上海大学读硕士时为我写过评论,感谢她……
肚腹中的旅行者
项 静
读陈应松的小说,要不断地迎接那种来自生活本身的残酷画面的冲击,他的小说大部分都是以湘鄂边地、神农架等地的生活为主要写作对象,无论是作家向下的视角选择,还是当地原生态的生活的如实表现,都难以否认这就是当下中国生存艰难的群像和当下跃动的生活脉搏。
如在陈应松这部短篇小说集里,《金鸡岩》里人们为了生存到处迁徙,一个又一个废弃的村庄,一个又一个新开辟的屋场,生生死死的屋场,都是艰难生活的见证。小说主人公宿五斗最后为了生存,爬上天险金鸡岩,种上包谷,山上泥石流暴发,他无奈地死在山上。《归来》中哥哥在城里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得到一笔补偿金,弟弟、伯伯,以及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都开始觊觎这笔钱,期望能改变自己的生活。弟弟去给哥哥上坟,看到坟头躺着的鲜花是小说里唯一的亮色。在陈应松的小说中,人性的“希腊小庙”是奢侈的东西。
另一篇小说《星空下的火车》中,城市和工厂吞没了乡村的美好和诗意,一个和姐姐仰望过星空的少年,从乡村出发去城市寻找被私营工厂扣留的姐姐。“广大的星空啊,还是如此深广明亮,高原无声,好像无论火车多快,铁轨多长,也无法穿越这星空一二,只能在它的肚腹中永远地、没有尽头地作疲惫的旅行。”陈应松的大多数主人公都是这种疲惫的旅行者,他们都希翼着能穿越星空,现实的法则使他们只能在列车的肚腹中疲惫地旅行。这些疲惫的群像,最大的人生事件就是生老病死。陈应松在这部短篇小说集里,主要在写一个字——“死”。陈应松曾说过,最好的小说就是写死亡的,死亡逼迫出人生的真实境地。在他的小说里,死亡从来都说不上是故事的结束,恰恰是故事的开始和启动,死亡之后幸存者才能继续生活,或悲或喜或复仇或颓败,死亡给死者带来愿望的达成、最后的安详。《弥留》里的老人希望自己能葬在自己的土地上,《金鸡岩》里死亡后才有金黄色的包谷地。
尽管世界是按照现实的法则运行的,但陈应松的小说总是有一股坚定的力量——浩然之气,不仅仅是来自叙述者笃定不移的语气态度,而且还来自小说人物本身的执著和偏执,接通地气的硬气。《洪水六记》里,面临洪水和死亡的胡太,坚持要带着猪一起逃难;小说《两天》里,红毛立誓要把一起干活的同伴的尸体送回家,因此他经历千难万险赶尸回家;《哑水手》里沉默优雅的哑水手,干净利落地杀死恶意挑衅者。这些人物固然是地域文化孕育出来的,而书写与强化这种气质就不是地域文化所能完成的,这里包含着作家对信仰、信念、序列的渴慕与张扬,以及重新想象一种生活的努力。
这部短篇小说集是作家多年创作的集结,没有统一的步调,也没有提前的策划。集子里的《民间故事》、《为女人系缆》等小说,也有难得轻松的笔调,一如生活,舒展与紧张交替进行,只是我们不能预料在何处转折。
作者:陈应松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