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打xxx——《不灭的火》(10)


拳打xxx
——《不灭的火》(10
吴高兴
看守所里的伙食,每个囚犯每天八两大米,早晨吃稀饭,中餐和晚餐都是干饭。至于吃的菜,不是清水煮黄菜叶,就是清水煮海带,上面漂着几星油花,更使人感到素涩。我是“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三年困难时期”饿大的人,对这些倒是无所谓。入狱的头十天,比比家中的伙食,除了缺少油水,似乎也差不了多少。想起自己这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一直从事“阳光底下最令人羡慕的职业”,原来跟没有阳光的囚犯的日子相差无几,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苦涩。
刚进看守所几天,一碗米饭也吃不完。渐渐地,就跟别的囚犯一样,老是感到肚子饿,有时饿极了,做梦也想吃东西。有钱的囚犯,每个月可以登记一次,买些饼干之类的食品充饥。我永远感激许向东,这位虽然觉醒得早而后来却误入歧途惨遭权势杀害的朋友,他每个月都给我送来50元钱,供我买食品充饥。但我想起家中的孩子,想起往后还有漫长的劳改日子,总是舍不得用。
由于思虑过度,也由于营养不良,很快,晚上睡觉时觉得耳鸣,有时甚至白天也觉得耳际仿佛有小虫在低吟。不久又感到腰疼,白天不断地用手揉腰背,晚上下意识地用温软的手心垫着凉冰冰的腰部睡觉。这些病痛一直到现在还在折磨着我。从担心孩子生肝炎的那个时候起,夜里又流冷汗,常常一觉醒来浑身汗津津的,内衣湿漉漉的,我以为太热,一掀被窝,内衣紧贴着脊背,冷得透人肌骨。不过这种现象只持续半个多月,得知毛毛康复以后,就不再发生了。
囚室明亮是够明亮的,可是从来晒不到阳光。囚犯们大多数是青年人,闲着没事,老是喜欢到水龙头冲澡,哪怕是寒冬腊月,也要用一脸盆一脸盆的冷水从头顶上倾倒下来,弄得牢房很潮湿。甬道上老是湿漉漉的,有时候关的囚犯太多,铺位上挤得翻不了身,只好让“新客”睡在甬道上。每次睡觉前,“新客”用毛巾吸起地上的水,再把水拧到水龙头下的磁盆里,再吸,再拧,直到地上的水干了,才铺下草席和被子。第二天早晨,又卷起铺盖放到铺位上。
囚犯们喜欢翻弄行李,整理衣物,以此消磨时光。有的囚犯还喜欢两人拉起一条被子的四角,抖了又抖;抖了被子以后又抖衣物,抖得满室灰尘。囚室四壁高高的,囚犯们犹如深谷中的动物。同室的一个囚犯耐不住精神空虚,一天到晚疯狂地歌唱,囚室好比一个密封的容器,使得他的歌声很尖厉,唱得满室噪音。我仿佛置身于酒坛之中,实在忍受不了,只好在两只耳朵里各塞上一团棉花,可是也不顶事。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旦得了病,前景是可想而知的。坐牢以前,我听说过一些犯人病死狱中的事。我有个老邻居,入狱时,好端端,活生生一个人,刑期并不长,可是没有活着出来,瘐死了,家人连尸体也看不到,看到的只有骨灰。理智在不断地警告我:要保护自己的身体,一定要挺到民主运动胜利的那一天!
于是,我每天早晨比别的囚犯提早一个小时起床,先做广播体操,然后打打拳,踢踢腿,活动活动四肢关节。每次打拳的时候,我都给自己定下指标:四百下!但身子太虚,往往只打了三百下,就感到喘不过气来,浑身乏力。每当此时,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三个假想敌:“邓杨李!你们杀了人,正在弹冠相庆,我说了些良心活,却被关在这里受苦受难!我要顽强地活下去,要亲眼看到你们这些刽子手被人民押上审判台!”对刽子手的痛恨调动了我的一切潜在力量,对自由民主的渴望在努力鼓舞着我的斗志,我拼尽所有力气,仿佛每一拳都打在邓杨李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