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河水


    

    阳光穿透白色的窗帘,像温暖的精灵在我身上欢快跳舞。这是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我没有睡意被祛散的烦恼。推开半扇窗,视线像飞鸟的翅膀越过林立楼宇的间隔,投注在远处浊黄的江面上。

  昨夜的洪峰曾从我家门前掠过,现在,它的脚步正在迈向我千里之外之的故乡。黄昏时候,长江两岸,有太多看水的人,表情里,有春节看烟花的浪漫。那一刻,我想到几句诗行,属于曼德尔施塔姆,题目实在太悲伤——《我应该活下去,尽管已经死过两次》:

                这陷于洪水的城市丧失了理智:
                它多么美好,多么快乐,颧骨突出,
                这犁铧下的肥沃泥土多么令人欣喜,
                在换季的四月,草原铺展……

  是的,这些天我的内心,也如同江水,暗流挤推着平静,当然,终究没有洪峰一样的汹涌。其实,自然的洪水纵然可怕,但谁又能测量出内心洪水的深度与力度呢?这些天,在网上,有一张水中重庆的照片很流行,我在那种不真实的情境中,却感受到一种现实的冷意。那似乎正谙合我内心的一种意象,城市里有太多勃发生长的东西被无情地湮没了。

    

               (虚拟的洪水中重庆)

我真的很感恩,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有一些朋友觉得我生活在洪水中,善意与温情地希望能拉我上岸。就在前两天,还有北方的兄弟劝我进京,南方的朋友为我指路南下。有时想想,我又有何德何能呢?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此岸到彼岸,其实并不真是两重天呀。不想流浪的人,有时是相信,这世间已经没有圣地。

  寂寞的确是一种说不出的痛。面对洪水东流,我心里到底又想着故乡的。我知道,那股洪水,是要经过三峡的,最后,也许会溢满家乡的河流。而一想到三峡,我不禁就想到了黄万里,还有那个叫戴睛的记者。像我这样卑微的草民,看懂了历史的三峡,或许也只是多了几许对现实三峡的无奈罢了。于是,觉得内心能够挂牵的,还是远方的故乡。

  在最不开心的时候,我想念故乡,特别是母亲。这样的夏日乡村,想必特别落寞,我那不愿进城的母亲,一定又会倚在屋后那株柳树下,看远处玉米频频招手,高梁微微点首吧。头顶知了是不会停止叫唤的,它们并不动听的声音或许更能让思念添几分酸涩。我走得实在太远,最大的悲凉,其实就是感受不到母亲的体温。那时,就只能忍受异乡江水的冷瑟,而想念家乡河水的温润。

  这些话,断然是不可能对母亲说的。在这座城市,我早就慢慢学会了把沉重的心思在转瞬间化为流水,要知道,被没有情怀与不懂逻辑的异化,实在是很无趣的事。还好,每一天我都与潇湘的兄弟一起分享思想与庸俗,那其实是我最消魂的事,彼此总能在思维和语言的跳跃中,感觉到不需言述的熨帖与清爽,那时,我会觉得我从来不曾离开。就在今晚,我为他们写一首诗,叫“七月微凉”。我也想,如果没有距离,也没有今天的诗行。

  没有兄弟在身边,每一天,终究得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回家。在灯火不再璀璨,人语不再喧嚣的时候,我拖着从文山会海中带出来的疲惫,还有一些关于市场与价值的焦虑,倦怠地回到家中。长长楼道里,只有我家门口的灯始终亮着。我知道,只要灯泡烧坏了,家人就会立即催物管来修复。也许只有他们才知道,内心微凉的人,是多么需要人间烟火的温暖。

   于是,我不由又想起在鲜花盛开的五月,我曾带着女儿还乡,那滋味,是我内心的江河水。今夜,我翻开几张照片,慢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