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里的女人
何鑫业
走在大街上,我们通常只能见到一些废物,这些废物,就近看有些作用,看远了就有害——助你赶到机场的那个带轮子的车,就是这类的东西;还有一晃而过的哈根达斯门店,一款凉爽到右脚趾念念不忘的松露冰激凌,也是;包括仰45度角闹得你大嚼口香糖的空客350,都是这德性。
倒是,飞机上的姐姐们特别让你觉得蹊跷,凭什么她一缕掉出蓝帽子的细发,就让你非猜想被窝不行?其实,三十岁以后,你就确定了一个事情,女人漂亮不漂亮,美不美,好不好相处,能不能做知己,可不可以成为老婆,只需视觉换算一下就行——说白了,也就是看能不能把她换算成被窝里的女人。能的,该娶她,不能的,没戏,也别追,趁早离得远远的最好。
飞机上的姐姐,其实都不大,至多二十六七的样子,脸圆润,臂圆润,肩部圆润,五六根发丝跑出船形帽外:“先生要什么?……”“哈根达斯,……”“好的,您稍等……”全世界,只有波兰的空姐是真正的姐姐,四五十岁的都有,满头金发,波浪卷,亲近如邻居,声音像午夜节目的主持,男人,不管你多老了,都管你叫小伙子,都会摸你的头,说:“……我们见过吗?……是的……噢,是这样,真有趣!”
说起摸头,大家可以数一数,这一生,有多少人摸过你的头,这多少人中,有哪些人是你愿意被摸的,渴望被摸的,哪些人是你不愿意的,哪些是因为需要非摸不可的——我的一个学生,去年离开华为的理由,不是怕跳楼而是怕被上司摸头——说起摸头,这有讲究,我说的是由头顶向前向下的摸,而非由前向上向后的摸,那是理发呢!
飞机上的姐姐,人少,却足以让人安静。她的一支瘦臂,足以让你想起伸出被窝外的一条腿,让你想起,那年的重庆——噢,真的,那年的重庆,初恋,逢上天突然就热了,她老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条腿,老是伸来伸去地找被窝角——一个暮冬,人只知道重庆有多少张嘴在吃火锅,不知道有多少条腿伸在被窝外透气。
那年在重庆,她就一个劲地在被窝里摸我的头,当然是由头顶向前向下的摸,摸一会她说:“所有人的头都那么硬吗?……所有人的初恋都发生在旅馆里吗?”我是属于爱被摸的那种人,她在上面摸,我则在算我的小账:打小祖母摸过我的头,掏耳屎姐姐摸过我的头,下乡时有个女卫生员摸过我的头,发烧,三天滴水不进,九十年代,有个理发师常摸我的头,女的,每月至少两次……
后来,在重庆,钱用完了,住不了旅馆,我和初恋就一地儿一地儿地在路上走,数着门牌识街认巷,疑似干消防来着;那时节,想的最多的就是被窝,学校上铺的小被窝,一支手电筒,把一个小角照得亮亮的;还有,当然是家里打小的被窝,透着祖母的发髻香味,躲着被窝咬饼干。千万,不要以为被窝里就准是干那事的——忒俗了点吧——那事,《红楼梦》里叫云雨,午嬉;《拍案惊奇》里叫偷欢,入港;郎中管它叫行房,道家说采阴,儒家文雅一点,称敦伦,周公之礼;狗叫起秧子,猪叫起腻,猫叫闹春……
我说了,不要以为被窝里就是干那事的,实际上,被窝是言情明志的好地方,更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场所。加西亚·马尔克斯幼时有一个好祖母,他的许多魔幻手段都是十三岁前就在被窝里跟祖母学的,包括闻树叶算命和咬手指识路径;胡适被免驻美大使时,与夫人闹别扭,夫人每晚为他暖好被子,等他书斋忙完入睡时,夫人则起来让他独睡,自己去忙洗涤和餐食——人类,吵架为干戈,温存是玉帛,男女亦然。
还有,男人邀女人入被窝,这男人是要对被窝负责的,这负责,包括情趣盎然和乐不思蜀。不管怎样,能邀入被窝同床共寝的女人,你就该疼她,结婚三年四年八年了还不能换算成被窝的女人,你就该揍她。能邀入被窝同床共寝的女人,你不但要疼她,还该听听她的形而上故事,女人一般特巫,特能来事,特感觉,你说,树叶落了,她会说,没见着风,这树叶怎么就落了呢?你是陈述句,她是疑问句,你是表述,她是设问,这不一样啊!你不听她说一说,就失去了机会。
人类,纷争是暂时,熨帖才是永恒,男女亦然。现在流行共进晚餐,忒表面了吧,有些话不好说,好说,就应该是同床共寝,共进晚餐,哪能和同床共寝相比!
飞机降落的时间是21点43分,空姐姐们挤在舱口送行,这回不止一缕发,这回她们穿戴整齐,像要出远门,这回,让人想起北京人冯唐在博客里说的一段话:
十五岁的时候,班上一个坏孩子和我诉说,人生至乐有两个,一个是夏天在树下喝一大杯凉啤酒,另一个是秋天开始冷的时候在被窝里抱一个姑娘,大面积地皮肤接触,长时间地摩擦。我当时只能理解其中一个,啤酒那个。过了很久我才理解,姑娘通常比左手和右手都好。多年以来,人类赋予性交太多的内涵、外延和禁忌。所以你如果想把姑娘这样用,你的小宇宙必须非常强大,姑娘的小宇宙也必须非常强大。通常这两件事儿很少一起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