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WTO中国电影需要的也许是一次凤凰涅盘


中国入世了。当这趟漫长的马拉松终于闯线成功时,全国响起一片开香槟的声音。然而,谈及入世后电影行业的未来,中国电影人显然没有喝香槟的心情。

  加入WTO,涉及电影产业开放的条款并不多。从几年前开始,以“电影行业该如何应对WTO”为题的研讨会也开过一个又一个,然而到11月10日一锤定音的前夕,中国的电影人对入世后的前景仍缺乏统一认识。对入世后中国电影的前景进行描绘时,著名电影评论家邵牧

君和黄式宪不约而同用了“先死后生”这个词———

  政策背景

  1999年11月15日,中美两国政府在北京签署了关于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双边协议。电影成为两国拿到WTO谈判桌上的最早的项目之一。

  对加入WTO后电影产业的开放,我国作出的承诺有二:一是在与《中国电影管理条例》一致的前提下,每年引进20部外国影片作为分账片放映;二是加入WTO后,允许外资参与改造、改建中国影院,但外资的比例不得超过49%。必须注意的是,承诺有前提,就是“在保护期内”,而这个保护期的时间仅为3年。

  我们现有这盘棋叫市场吗?

  回首入世谈判历程时,曾令我国谈判专家们最感棘手的是解释“有计划的商品经济”一词;而在“市场经济”已能名正言顺地出头的今天,比起其姐妹艺术电视来,电影的市场化进程显然还大大滞后。业内不少人士甚至直言:中国电影还没有摆脱计划经济体制。

  作为“喉舌”的电影,我国不缺,但作为“商品”、能为投资人赚取利润的电影,在中国屈指可数。每年都有不少影片顶着“主旋律”的名义开拍,但它们大多数走上了一条“国家掏钱→拍完拿奖→指令或推荐观看→进入电影频道或直接进库房”的道路。战史片、领袖传记片、英雄劳模片,这方面,中国电影堪称富矿,但这种丰富绝不等于电影市场上商品数量及品种的极大丰富,更不能带来以片养片的良性循环。

  请看这张图表不难看出,近年来,我国自产电影的能力呈现下滑趋势。另一方面,中国电影票房收入也江河日下。

  上个世纪80年代,全国影院年总收入达22亿到26亿元,而当时的票价平均约0.3元。以1982年为例,国产家庭伦理片《喜盈门》票房收入高达1.7亿元,折合观众人次近6亿;而1999年,票价已高达15元———25元,全国票房收入却降到8.1亿元,观众人次不足3亿;去年,在《生死抉择》异军突起、进口大片轮番轰炸的情况下,全国票房收入才回升至9.6亿元。

  细数近十年的中国电影,谈得上票房常胜将军的导演只有一个冯小刚,能靠制作和发行电影活下来的国内发行公司仅有限的几家。在中国电影票房收入中,进口大片占去了2/3的份额。

  目前,国产电影想要在电影院发行放映,只有传统的电影发行渠道可走,也即找垄断商———各级电影发行与放映公司。电影局市场处负责人毛羽介绍,目前在全国,除武汉市电影公司的院线得到了省文化部门的批文认可外,在各地想成立第二条院线的举动都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因为每个地方的政府都要保护这一级的电影公司。此外,有两条院线并存、竞争的省份仅有四川(四川省公司与峨眉公司并存)、湖南(湖南省公司与潇湘公司并存)及广东(广东省公司和广州院线并存)三家。

  以这样的市场迎接入世后的大市场,面对龙永图“中国准备好了没有”的提问,中国的电影业能回答“准备好了”吗?

  职能管理部门面临严峻考验

  面对入世,“狼来了”的惊呼四起,但毛羽称,中国电影面临最大的“狼”并非来自国外。他认为,“应对WTO”的说法意味着把WTO、把好莱坞看作了假想敌,似乎没有敌人我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事实上,自身的壮大在任何时候都是最重要的问题。

  毛羽称,市场的开放对职能管理部门是一场真正的考验,但入世后面对的问题不是职能管理部门有多大动静就可以解决的;电影局在不断地试图变革机制以适应市场变化,但要动50年来形成的中国电影市场,这条探索的路走得十分艰难。

  以电影局力推的单拷贝交易为例。这种交易形式的存在本是为给各级公司经营自主权,从而打破发行渠道的垄断,但才推行了1年、办了三届交易会,就日渐式微:第一届福州交易会正值“五元风暴”在全国劲刮,参加交易的人最多,最后成交的35毫米拷贝共有178个;第二届北京交易会举行时正值北京举办国际电视周,电视周上人山人海,参加电影单拷贝交易会的却只有20多个人,极其冷清;第三届武汉交易会,参加的倒是有240多人,但最后也只卖了18个35毫米拷贝。

  为什么单拷贝交易越来越难?毛羽说,福州交易会上,有两家影院合买了2个拷贝,花费仅5万元,创造的票房达90多万元,但后来他们不敢再买单拷贝了,因为受到当地电影公司的威胁,说是再去买单拷贝就不给他们大片的拷贝。

  而记者在武汉交易会上采访也发现,许多影院觉得,没有必要得罪当地电影公司,毕竟他们还是“老大”,关系搞僵了在大片上被卡脖子“划不来”。结果看着成堆的单拷贝,制片厂不敢卖、电影院不敢买,单拷贝交易的推行眼看走入了死胡同。毛羽说:“我们推行单拷贝改革不是为了把省、市电影公司灭掉,而是希望各级公司利用现有资源进行院线制的改造,希望发挥多种渠道的积极性。现在眼看就推行不下去了。”

  此外,电影局设想的跨区域的院线也仅在“河北中联院线”一家身上得到了实践———这是以河北省电影公司为主、联合河北、山西、内蒙古十多家影院组建的股份公司,目前开始在河北省内运作。该院线对竞争的态度是:如果别的影院愿意加入,我们接纳;如果别的影院要跟我们竞争,我们欢迎。如果这种院线制能得到实现,对减少发行层次必然会是有益的举措,但入世的钟声已经敲过了,院线制改革的路还只是为试验开了个头,不要说成功的经验,连失败的教训都还没有一点积蓄,要想追上美国院线几百块银幕的实力谈何容易。

  外资渗透早已开始

  “外国狼”为什么可怕?主要是因为人家的实力太强,跟我们不是一个量级。

  1998年,迪斯尼公司年产影片22部,票房收入6.62亿美元,净收入达19亿美元。这一年,美国九大影片公司共生产影片190部,在北美地区实现票房收入68.6亿美元,相关电影产品的收入估计在150亿美元左右。而同一年,上海永乐股份有限公司票房收入为1.8亿元,上影集团的年销售总收入为2.2亿元。相形之下,我国的电影产业无论是资本规模、销售收入还是经营效果,与人家的差距都太大了。

  “外国狼”将从哪几个地方下口?影界分析主要有这样几点:一是以外国影片抢占中国的电影院及音像制品、互动点播市场并主导网络播映,逼死中国制片业;二是投资改造和新建高级影院、输入国外院线管理模式和经验,控制放映业;三是外国制片人投资中国影片或与中国合拍影片,致使中国民族电影衰落,同时以高酬金吸引中国优秀影人与其签约,构筑人才堡垒。三管其下,电影市场最后将改为“洋”姓。

  事实上,这三方面的渗透早已开始。

  1994年底,中影公司开始引进大片———即分账放映的影片,目前,分账大片数量已达到每年10部以上,而未采用分账方式发行的进口影片更多。

  外资参与的影院为数也不少,而且代表着中国城市影院的发展方向。如在武汉,最高档次的4家多厅高级影城就分别有环艺、鑫乐和嘉禾的投资,外资院线的经营管理模式早已渗透进中国的影院文化。

  制片方面,值得注意的是今年哥伦比亚公司在内地和香港的动作:他们一举投拍了《英雄》、《天地英雄》、《夕阳天使》三部大戏,网罗了张艺谋、何平这样的中国顶级导演,姜文李连杰张曼玉梁朝伟这样的中国顶级明星及舒淇莫文蔚赵薇等新星。这意味着,入世第一年,在银幕上攻占中国观众眼球的“国”字头猛片不少都有“洋血统”。

  而且,国外的文化商人已经全副武装瞄准中国精英人才了,他们甚至做好了精英人物档案,随时准备用高薪买进智慧,为在中国电影市场最大限度获利做准备。

  目前,好莱坞几大制片公司基本全部在华设立了办事处———迪斯尼、哥伦比亚、华纳在北京设有办事处,上海有派拉蒙、米高梅和环球的代理公司,20世纪福克斯公司所在的福克斯新闻集团在北京也设有总办事处。

  那么,入世之后,包括迪斯尼在内的国外影业机构会有怎样的动作呢?

  迪斯尼公司驻北京办事处负责人李东称:“娱乐业在WTO谈判中涉及很少,而且电影在我国属意识形态领域,仍是喉舌、阵地,它的审批比电视的还严,所以我个人对这个产业开放的幅度不太乐观。但开放肯定是趋势。”

  他说,迪斯尼公司目前并未针对中国入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但迪斯尼公司在上海搞的环球影城项目正在谈判,目前各家公司已在做着的事,如引进影片、投资拍片、从中国买片到国外放映等仍在按步就班地进行。

  中国电影出路何方?

  去年凭《益西卓玛》拿了奖的著名导演谢飞说:“我要息影,改拍电视剧。电影拍出来却不能和观众见面,那种滋味实在太痛苦了!”

  中国高校影视学会副会长黄式宪说,谢飞从不拍电视剧,现在改拍电视剧了。为什么?电影没人看!《苏州河》、《十七岁的单车》……好多好片没能进入市场,现在职能管理部门更多行使的是政府职能而不是市场职能,没有应对全球化信号;目前的管理体制应被冲破,不能再自外于世界轨道了。加入WTO后,中国电影只能先死后生,死而复生。

  著名电影评论家邵牧君说,中国电影是什么——观众认为是休闲,管理者认为是宣传工具,创作者则认为是艺术、是为个人树碑立传的东西。三辆车三股道,怎么走得到一起去?两三年内,中国电影人要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就是老百姓忘了看电影。一旦这种休闲习惯没有了,中国电影就死了。

  他说,中国电影只能死而复生。然而要“死”多少时间,很难说。这两年,中国电影已经走入了最低谷,但两年来没有出台任何积极举措,像单拷贝、院线制这些,不是治本的东西。

  这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电视电影。在10月份举行的金鸡百花电影节上,翟俊杰导演等许多影人欣喜地称,电视电影的投资规模小、观众面却比卖出三四百个拷贝还广,这种艺术形式可以看作对抗入世挑战的新生力量。

  但邵牧君以自己多年研究西方电影的经验称,由于不同国家的影视业的规模和经营状况不同,电视电影的发展可能造成截然相反的两种结局。在我国,电视电影的发展很有可能对电影业产生不利影响,使国产电影更无人问津,使好莱坞电影更有扩张余地。

  当然入世之后,中国电影不能说绝无希望。与我们有着相似电影市场的韩国,在加入WTO后,民族电影事业就进步很快,受到世界的关注。这个“先例”足以给中国影人鼓劲,其经验也值得我们借鉴。此外,之前“蛀空”民族电影事业的盗版和瞒报票房等硬伤在入世之后有望得到规范。

  民族电影可以走远

  电影是一个国家最后的文化堡垒之一,在一个图像时代却没有自己国家的电影,那会是一种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何况,咱们中国人爱看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让近亿人感动莫名、唏嘘不已,《喜盈门》让6亿人民齿颊留香、津津乐道。

  从露天电影的小板凳坐进多功能立体声影城的“总统座椅”,从8亿人民共看8部样板戏到一年可以在银幕上看到百部电影,从中国导演由只有一个冯小刚的贺岁片到《我的兄弟姐妹》这样瞄准市场的影片大量出现,中国电影事业的进步,最大的受益者还是老百姓。

  入世后,可选看的电影的类型、文化内涵会更丰富,眼界会更开阔,已经有了市场意识的中国电影人,在好莱坞压顶的空间中全面学习发行放映管理制片的门道之后,也一定能拍出长人民志气的电影。

  而且入世后,多数进口影片形成的竞争,更可能是在进口片之间相互挤压空间,而非“内外之争”,民族电影发展余地尚大,民族电影可以走得更远。

  也许,我们的电影需要的是一次凤凰涅盘。(长江日报讯 本报记者翟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