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有关真实世界的经济学,经常阅读张五常文章。发现他有个观点与众不同:“我喜欢用简单的理论来解释世事。我认为世界复杂无比,不用简单理论,能成功地解释世事的机会是零。”理论的简单与复杂从什么角度看?为何只有简单理论才能解释复杂世事?简单理论解释世事有何优点?本文试图对这些问题作初步解答。
任何经济理论都是一种充分条件推理,形式结构为“如A则B”(if A then B),A是假设条件,B是推理结论。在逻辑自洽的前提下,理论优劣以解释世事能力大小为标准,解释能力强者为优。一个理论,前提条件A中的假设越少,说明理论越简单,解释能力越强;前提条件A中的假设越多,说明理论越复杂,解释能力越弱。理论假设条件的数量与解释能力呈反向联系。经济理论的进步不是对的替代错的,而是解释能力强的替代弱的过程,假设条件由多变少,概念由复杂到简单的过程。且让我们来看三个经济概念变化与演进的过程。
一般认为生产是投入要素产出财富产品的过程。但是什么叫财富产品?生产的对象是什么?这首先是个问题。在重商主义看者来,财富主要是金银,生产的重点是金银生产。在重农主义者看来,财富主要是农产品,生产的重点是农业生产。早期古典主义认为,只有有形物品才是财富,生产的重点是有形物品。
到了萨伊眼中,他认为所有能带来享受的都是财富,投入要素产出效用的过程都是生产,生产的重点是效用。有形物品可以产生效用,无形服务也可以产生效用,有形物品与无形物品的产出均是生产。同样一个生产概念,从具体某些物品到一般化的效用,从个别有形物品一般化为有形物品与无形物品,生产对象的概念由多个多重含义变成一个一重含义,假设条件减少了,概念简化了,内涵扩大了,解释能力也就提高了。
资本概念的演进同样如此。在费雪之前的古典经济学家,没有一般化的资本概念,以至于没有一个逻辑自洽的分配理论。比如马克思,认为只有劳动才生产价值,土地、资本等要素不生产价值,只有价值的转移。因此,减去土地、资本的转移价值后,生产前后的价值增量只能是由劳动带来的,只有劳动才能分配生产增值,资本家或者地主不进行劳动而分享生产增值便是剥削。从逻辑角度讲,为争取各自利益,为何工人往往自愿选择被剥削呢?为何资本家与地主往往能够剥削成功呢?从事实角度看,比如像邓丽娟这类受欢迎的歌手,与一般歌手相比,登台高歌一曲,收入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但是两者投入的劳动时间基本没有差别。也没资本家或者地主雇用她,她显然没被人剥削,她又剥削了谁呢?此类问题与现象,马克思资本概念与理论是解释不了的。
到了欧文•费雪手中,资本概念就简化并且一般化了。在他看来,一切能带来收入的都是资产,资产的服务就是收入,收入折现就是财富,收入折现的市场价值就是资本。有了这个一般化的资本概念,就可以逻辑一致地理解与分析生产与分配过程了。土地、劳动、资本、企业家才能皆是资本,均产生收入,都有回报。租金、工资、利息、利润便是各类资本的回报,生产总值将由各种生产要素依据各自产值瓜分干净,不多也不少,没有剩余。
有的经济分析称生产总值在各种要素报酬瓜分后还有多余,认为企业生产的目标是“利润”最大化。这种观点是不对的。根据费雪资本概念,可以把各种生产要素均视为资本,把资本的报酬一般化看作为利息,则利息是收入的全部,利息等于生产总值,逻辑上不可能存在“利润”。
再来看成本概念。成本是放弃的最大收入,在新制度经济学兴起之前,成本概念往往仅指生产、分配、交换与消费行为的成本。在生产领域中,马歇尔新古典经济学传统把生产周期分为的“短期”与“长期”,对应地,出现了所谓的“固定成本”与“可变成本”。新制度经济学兴起后,把与组织和合约选择有关的成本称为交易费用,把成本概念一般化为包括生产成本与交易费用在内的成本。
有了上述一般化的成本概念后,就可以把生产行为的约束统一为正确的成本含义,生产过程无须再区分“短期”与“长期”,也可以取缔“固定成本”这类无法解释世事的概念。新古典经济学所谓的“短期”一般指至少有一种生产要素无法调整的时期,其实从行为选择看度看,生产要素不是无法调整,而是成本太高,不愿意调整,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从生产者选择的角度看,所有生产要素皆可变,约束其变与不变的是调整成本的大小而已,此调整成本包括生产成本,也包括交易费用。包括交易费用后的生产行为,无论何种企业,在产量达到一定点之后,交易费用加上生产成本是一定会上升的(张五常在《经济解释》卷二认为,企业生产过程中,开始以产量增长效果为主,此时平均与边际成本下降,产量达到一定点后,以效率增长效果为主,此时平均与边际成本上升,当然,这里的成本包括交易费用在内。)即平均成本与边际成本一定是呈“U”形的,企业在预期产品边际成本与边际收益相等的规模上进行生产。在这个框架下,约束企业生产行为的是生产成本与交易费用,企业产量与要素数量的选择行为均在广义的成本约束下进行,应该用这种逻辑一致的广义成本概念替代“短期”与“长期”这类没有明确经济含义的模糊概念与约束条件。
另外,“固定成本”不是成本,因为“固定成本”指历史上的投入,与机会选择无关。不知道为何一般的经济学课本,在起初定义了一个正确的成本概念(机会成本)后,为何转身就忘掉,分析生产行为时,老是把非机会选择意义上的“固定成本”拿来说事。如果从选择角度看,历史上的固定投入可以是一项租值,比如当企业选择生产而非停产情况下,固定投入无论大小,不再影响生产行为,是一项租值。如果从影响生产行为角度看,固定投入的大小由产品价格减去可变成本后的单位盈利相加决定,张五常把它直译为“上头成本”(overhead cost)。上头成本变,生产行为变,比如上头成本增加,企业产量增加;上头成本减少,企业产量减少。因此,从影响生产行为角度看“固定成本”可以是租值,也可以是“上头成本”,但其历史上所付本身,即一般课本定义为“固定成本”的,却不是成本概念,不能用“固定成本”这个错误的概念来分析与解释具体的生产行为。
如果用包括交易费用在内的广义成本概念解释现象,在张五常看来,经济学只需一个需求定律即可:价格上升,需求量下降。他是把价格一般化为代价(或者说成本),需求定律一般化为:代价下降,选择愿意上升。
消费领域,代价为价格;生产领域,代价为生产成本;组织、制度与合约领域,代价为交易费用。这个一般化的成本概念与需求定律就可以解释消费(包括交换)、生产(包括分配)与制度选择的所有行为了。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经济概念与理论不需要复杂,简单正确的概念与理论,可以有非常复杂的层面,解释世事可以威力无穷!
成本的概念是简单的,复杂的层面在于局限条件。局限条件不同,成本不同,人的选择行为不同。这个一般化的需求定律的好处,是让我们把观察与分析的重点放在与真实世界有关的局限条件上去,不用再分散精力,过份纠缠于过多的概念与理论上面。如上所言,一个成本概念足以解释形形式式、多姿多彩的世事了,经济学者所要做的,重点是观察现象,提出约束现象的具体局限条件,从这个角度看,经济理论的创新是局限条件的发现与创新。阿尔钦发现了“产权”这一局限条件,成为“产权经济学之父”,科斯发现了“交易费用”这一局限条件,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张五常发现了“合约结构”这一局限条件,成为了新制度经济学创始人之一。他们所做的,无非是发现了前人未知的约束世事的局限条件,他们也因此成为了值得我们敬仰的学术大师。
何为简单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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