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灵魂的麦收季节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非常重视农业传统的国度,历代帝王无一不是为了国泰民安亲自为农业丰收登坛祭拜天地。一年一度的麦收季节在农民的眼里都是收获赖以生存的粮食的神圣时刻,炎热的风一吹,一望无垠的麦浪翻滚着。农人们早早做好了收割的准备,磨快了镰刀、压实了麦场,石碌碡一个个的蹲在一角静以待命。人们时不时的去麦地查看麦熟的程度,翻看着日历牌上的节气,互相提醒着收割的日子。
 
记得小时候,在生产队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麦收时光。那时生产力落后,没有收割机,脱粒机,人们只有靠手上的镰刀一把一把的把麦子割好,捆好,汗珠子一滴滴洒在脚下的黄土地里。生产队里的拖拉机手把麦子一车车拉到场院里,碾麦子的麦场有几亩地大,拉来的麦子垛成高高的小山,然后队长下令妇女们开始押麦子,押麦子就是用镰刀把麦穗头割下来,剩下的麦秸有两个用途,一是留作日后房屋顶的修葺,二是编织成麦秸栅子,用于代替塑料布遮风挡雨。队里的管理规则是,麦秸谁押来谁要,能干的妇女在这个季节里能押出好多麦秸,在自己家里码垛起来,很是自豪。干活慢的妇女日后如用到麦秸不够时,就要恬着脸跟人家借去了。
麦穗头被摊放在麦场里晾晒,干的差不多时,十几个人一组轮换着推碾杆,碾杆是一根很长的粗棍子,由一个人抱着一头作为轴心,其余的人全部在另一头推动棍子上拴好的四五个石碌碡做圆周运动。由于棍子长,圆周半径大,一圈下来能碾压很多麦穗,这样几个组交替着干,轮换下来的社员在树荫底下说笑、喝水、逗小孩玩。这时骄阳下突然传来一声“卖冰棍喽”的吆喝声,妇女们纷纷淘出几分钱给自己的孩子买根冰棍吃。
 
这样的劳动要干上近一个月才能把麦子皮脱好,因为期间难免遇到雨水,淋湿的场地还要一段时间晾干才可以继续使用。在雨水充沛的麦收日子里,无所事事的妇女们就在家纳鞋底。
麦子压完了,堆成了一个个山包似的麦瓤垛,那正是孩子们的乐园,大大小小的孩子爬到高高的、软软的麦瓤垛上,大声呼喊着、打闹着,有的在麦瓤垛里掏洞,钻进去玩,互相玩捉迷藏的游戏。夜晚,皎洁的月光下,孩子吃了晚饭继续在这里集合玩耍,坐在高高的麦垛上,望着天空中的月亮,想着自己的心事。等到麦瓤被卖到造纸厂里充当造纸原料时,孩子才结束自己的美好时光。
 
麦子终于晒干了,队里的会计估估今年的麦子多少,先试着按少量分,把一袋袋的麦子过秤分配至每家每户,如果余下还很多,则继续分配,直至队里留下适量的麦子作为公共开支使用。
 
年年岁岁麦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农村公社解体之后,农田承包到户,人们从此便永远失去了集体劳动的机会,场院留着也没用了,开垦起来用作种植作物,孩子们从此也失去了块乐园。各自单干,再也没有生产队约束带领的现实让农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于是在自己的田地里开出一小块地用作麦场,几家几户联合帮忙渡过一年一度的麦收时节。那些人缘差的农户每到此时因找不到合作伙伴而愁眉苦脸。劳力壮的家庭自己干;女孩子多、劳力弱的家庭只好求人帮忙,年年欠下人家的人情;有钱的雇人干,没钱没力的只能发愁了,最后拖拖拉拉最后干完的总是那几家。
 
过麦和过年一样,在农民的心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在机械化落后的那个年代,收麦子是相当累的一个农活,单是弯着腰,在烈日下手持镰刀挥割麦子的劳动强度就足以让体力不济的家庭犯愁;所以,如果那家的孩子在麦收时节没赶回来帮忙干活,就被村里的人视为大不孝,不懂事。
麦收如此重要,是因为那时的人们除了麦子以外,很少再有其它的收入,这是命根子。每次遇到暴雨来临,邻里都会互相帮忙收拾遮盖,即便是陌生的过路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出手相救的。
 
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的进步,联合收割机取代了传统的机器,联合收割机神通广大,能一步到位,把麦子从麦地里一次收割、吹风甚至烘干,把麦瓤吐到地里当肥料,麦粒收集到一个料仓里,一个来回就把麦子收割完毕,回到地头打开料仓门,直接把麦粒卸下。
原来过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在效率大大提高的今天,过麦仅需要2—3天,农业机械化把农民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了出来,但却未必能够把他们推向小康生活。在机械效率落后的时候,一个家庭可以靠卖粮食的收入供养一个大学生;现在的效率高了,可是单靠卖粮食非但远不能满足上大学的高额学费,反而连日常生活开支也觉得很吃力了。原来,粮食的丰收是伴随着物价的上升的,效率的提高也不是免费的午餐,来自城市和工业领域的生产成本统统加载到农业上去了。
 
农业的现代化让种地成了一种快餐文化,它让人们丧失了收获丰收喜悦的中间过程,一眨眼的功夫,粮食突然收完入仓了。在轻松之余,人们是否有一种失落呢?虽然人们不再为每年的收割犯愁了,却为麦收后更长的日子怎么过发愁了,更重要的是,现代化的普及让有些人不再尊重粮食了,饭店餐馆浪费粮食的现象比比皆是,最令人愤慨的是最近发生了某市公路执法部门为了所谓的执法,而在农民晒在公路边上的麦子故意用洒水车洒水,导致粮食霉烂,农户受损。执法部门的人员解释说这是执法,农户则说没地方晒粮,其实,发生在中国的很多纠纷都不是靠法制能处理好的,儒家的包容文化要远比偏执无情的法律圆融,也最易被百姓所接受。小麦晒在公路上固然不当,但救粮如救火,连古代的皇帝都对粮食恭敬三分,只占用一两天时间晒粮的农民却为何不被某些执法部门所包容呢?这里面除了强势部门对弱势群体的欺负因素之外,还有着很多食利阶层长期脱离劳动,不理节人民甘苦的弊端,这些人就没有从思想上对民以食为天的粮食产生过恭敬之心,殊不知,农业本质上是公益事业,任何一粒粮食都是公共财产,故意洒水破坏粮食的行为是犯罪行为。从某种意义上讲,在粮食收获的季节,任何人、任何生产活动都要自觉为农民让位,公路上跑车运输是生产,晒粮也是生产,而且是最重要的生产。
麦收,曾经让人们劳累过,但也充实过,当人们手把镰刀收割小麦时,体验到的是一种苦中有乐的精神;农机的发明虽然解放了农民,却也让粮食贬了值,丧失了种植农业的灵魂和更多的欢笑。虽然大棚蔬菜技术的发明让农民暂时得以喘息,有了一笔客观的收入应付一下通货膨胀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蔬菜收入越来越让农民失望了,很多农民开始拆掉大棚,转而外出打零工去了。
最让人担忧的是在现代化的全球浪潮冲击下下,农业在农民心中的地位逐渐被边缘化了,为了应付日渐高涨的生活成本,他们被迫背井离乡加入到陌生的工业战线上,被资本家廉价的利用着,又因为众所周知的身份原因,他们彻底沦为了资本时代的一个新物种-----农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