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看到花样滑冰队圆了奥运金牌梦。庞清和佟健这对夹心饼干终于熬出了头，三对选手中他们这些年的处境最是艰难。奥运会前和他们聊天，他们说争取铜牌都很难，现在银牌到手，真为他们高兴。

　　

　　

　　

　　

　　To be or not tobe, that is the question.（生抑或死，这是个问题。）

　　

　　庞清和佟健没有读过《哈姆雷特》，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是多么精准的诠释了这句经典的台词。

　　

　　1993年，14岁的佟健并不认识小他半岁的庞清，只不过男孩和女孩遇到了同样的问题，面临着人生第一个抉择。佟健的父亲和双人滑教练姚滨是朋友，花了60块钱请老朋友喝酒，将练冰舞的儿子塞到了姚滨手上。庞清的教练恰好也认识姚滨，把练单人滑没有前途的庞清托付给了他。领导看着姚滨新收的徒弟，男孩瘦弱，女孩细长，直接告诉他让他们回家。仗义的姚滨说，先练练看吧。

　　

　　佟健第一次将庞清高举过头的时候，他的体重118斤，而庞清78斤，和国际上双人滑选手的理想体重差距数字相同，单位却是市斤和公斤的区别。好不容易举起来，佟健的胳膊笔直，轻轻颤抖着，丝毫不敢弯曲和移动。庞清早就不记得自己被佟健摔了多少次了。最严重时，一次把她摔晕，醒来失忆；另一次手臂骨折。

　　

　　这一练便是16年。他们面临一个又一个选择，在彷徨犹豫中一次又一次的启程。曾经，看到记者采访老大申雪和赵宏博，老二佟健和庞清躲在一边偷偷落泪；或者当老大和老三张丹、张昊有说有笑的时候，被人当空气的失落感瞬间将二人淹没。在家中都是最小的宝贝疙瘩的佟健和庞清一直搞不懂为何自己突然成了“夹心饼干”，上有老大压着，下有老三挤着，还要时不时地被人批评“缺乏霸气”。

　　

　　多少次，庞清和佟健感叹命运的不公。如果早生几年，如果从小就练双人滑，如果早去北京跟随姚滨，如果生在美国或者任何国家、只有他们一对。。。只是人生没有如果，他们只能和其他人分享一个教练，只能默默品味姚滨的话——孩子已经生出来了，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有弟弟妹妹，你们又能怎样？除了自己越过越好。是的，他们必须学着越过越好。

　　

　　

　　11年前一个秋日的夜晚，北京西直门外麦当劳餐厅里，脸色苍白却难掩英俊的男孩和坐在对面苗条秀丽的女孩颇为引人注目。更让人吃惊的是，啃着手里的汉堡，俩人的眼泪同时奔涌而出，二人哭得伤心绝望。

　　

　　麦当劳餐厅早已在城市改造中不见了踪影，庞清和佟健却依然记得那晚深秋的冷风，那次抱头痛哭。他们刚刚在少年组双人滑大奖赛北京分站赛上输给了张丹、张昊，他们原本是奔着冠军去的，天知道他们对这次比赛赋予了多么大的期冀，谁都无法想象过去的6年他们是如何熬过来的。

　　

　　刚拉手的5年，佟健和庞清像没人要的野孩子在哈尔滨的冰场上跟这个教练滑、找那个教练偶尔指导。起初他们隔三差五地致电远在北京的姚滨，询问何时能进京训练。在听到了无数个否定回答后，期盼从周的单位变成了月，然后是年。代表着希望曙光的北京在时间的流逝中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男孩和女孩在分歧中摸索托举和跳跃，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

　　

　　98年夏天，在哈尔滨开往北京的列车上，庞清和佟健的心情是雀跃的，终于可以自费代训了，尽管他们的境遇与坐在身边的南下打工仔似乎没什么不同。运动员宿舍没地方，他们就住首体职工宿舍，吃职工食堂。住宿费一天15，伙食费一个月25，家境并不富裕的二人精打细算。为了省钱买蜂王浆，佟健每次只点一个菜，庞清早上只喝一碗粥。训练结束，回到宿舍的佟健只想睡觉，庞清也觉得身体没劲儿。

　　

　　冰上训练他们依旧不是教练关注的对象。往往练着练着，两人又闹起别扭。姚滨那时有句口头禅——你们俩那点事就解决不好了。倔强的佟健反问，哪点事啊。他们俩暗自埋怨教练，从来不跟他们聊天，只会听其他人说他俩老吵架。事实是二人根本没有领会动作要点，难免产生分歧。

　　

　　单跳三周和捻转三周在分歧和磕绊中练成了。庞清和佟健一下子信心倍增，迫不及待地寻求展示的机会，结果却大失所望。以往训练中，姚滨让他们照顾张丹、张昊，也会安慰他们：老三跟你们相比还有很大差距，不要担心老三超过你们。而现在他们变成了师弟师妹，老三却成为冉冉升起的明星。20岁的庞清和佟健第一次体会到伤心的滋味。

　　

　　改行练芭蕾吧，去读书吧。从西直门返回首体的路上，庞清和佟健思考着。不是没有人劝说过他们，在哈尔滨那5年，很多人来游说他们加入歌舞团，或者接着上学，然后找工作。可是，难道真的就这样结束了？首体正门外，佟健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庞清，“咱们再练一年，如果好就继续，不好了再改行。”庞清郑重地点头，“好的，就这样。”

　　

　　就这样，机遇在不经意间来临。几个月后，他们前往美国。在那里，二人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服装，自己的音乐和编排，不再滑老大滑过的曲目。这是个来之不易的机会，领导和教练曾经在派老二还是老三去的问题上迟疑不决。庞清和佟健明白，这是他们最后证明自己的时刻，失去了，便是永远的告别。

　　

　　还好他们抓住了。在世界杯加拿大站分站赛中，尽管有失误，第一次参加成年组比赛的庞清和佟健拿到了铜牌，短节目里战胜了当时世界排名第三的选手，这样的成绩简直让他们难以置信。自由滑抽签时，庞清和佟健注意到了外国选手审视和挑衅的目光，他们红着脸低下头，对自己场上的表现产生了怀疑——也许真是裁判看花眼了？

　　

　　

　　2006年3月22日，加拿大卡尔加里体育馆，当庞清和佟健完出结束动作时，《歌剧魅影》浑厚壮丽的乐声还在观众的耳边回响。等分席上，刚刚在后外点三周跳出现失误的庞清内疚地和佟健说，“冠军可能跟我们擦肩而过了。”佟健没有埋怨她，短节目他的鞋带开了，从第二个到第八个动作都是坚持下来的，“咱们起码做了，努力到了，不后悔。”他轻轻地拥抱她，二人平静的等待裁判打分。189.20，全场观众为冠军欢呼，佟健振臂高呼，二人再度拥抱。

　　

　　7年后，加拿大又一次成为福地。冠军是逼出来的。出征之前，当记者问他们本届世锦赛的目标时，佟健非常高调的宣布——我们是冲着冠军去的。在媒体的印象中，老二一向沉默寡言，从来不说豪言壮语。此刻佟健的语气坚定自信，透出一丝不甘。为何？一切追溯到都灵奥运会。

　　

　　一位外国记者在都灵奥运会后问庞清和佟健——如果没有赵宏博带伤参赛的背景，没有张丹的意外受伤，仅仅0.2分之差获得第四名的你们是不是有机会站上领奖台？佟健回答：那是个对中国双人滑来说最好的结局，而我们的牺牲让大家开心就足够了。外国记者感慨，中国运动员简直不可思议。

　　

　　世锦赛前的豪言壮语反映了两人真实的想法。私下里，他们和朋友说的直白——所有裁判下来都承认那个结果多少有感情因素，而这也许注定了我们在06年世锦赛上夺冠。

　　

　　不甘之外，还有懊悔。2005年是他们的成绩上升最快的一年，花滑大奖赛分站赛，他们与当时最主要的竞争对手、后来的都灵奥运会冠军马列宁只差0.21分。年底的总决赛前，庞清和佟健原本对超越劲敌充满信心。然而就在总决赛赛前，俄罗斯裁判找到中国花滑队，明确告知庞清、佟健有一个动作违规，如果继续做，很可能被判零分。虽然俄罗斯人打压中国队的意图明显，但仍给队里造成了压力，庞清和佟健被要求临时更换动作。

　　

　　二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整个训练安排一下子变得混乱。总决赛上，庞清和佟健的短节目出现了失误，即将到手的奖牌变成了第五。两人赛后的相互反思在糟糕的心情下演变成了内讧。佟健觉得心灰意冷，他们就像是男、女一号，为了最后的演出苦练了4年，却在彩排时才发现，自己原来只能演个配角。

　　

　　佟健整晚没睡觉，不停的喝水，他的结论是退赛，甚至退役。庞清无法劝说他，毕竟两人刚刚吵完。第二天，当领导命令完成比赛时，佟健心一横，倔强地反问：我都不干了，还比什么。

　　

　　庞清和佟健在开赛前15分钟赶到了赛场，准备活动都没做就走上了冰面。一个来自曾经帮助过他们的领导的电话让他们最终做出了继续比赛的决定。佟健在泪眼模糊中滑完了自由滑曲目，他的大脑空白一片。

　　

　　庞清和佟健再次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坚持还是放弃？26岁，他们的一生还有几次奥运会？他们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练完了两套节目，登上了都灵冬奥会的冰场。坚持，让他们成熟；遗憾，却是刻骨铭心的，他们曾经相信自己有争夺银牌的实力。

　　

　　

　　当国人为刘翔在奥运会上退赛、飞人是否能重新起飞而争论不休时，佟健也在思索着相似的沉重命题。06世锦赛后，庞清和佟健一帆风顺。而到了2008年，好运再次远去。他们从世锦赛的金牌滑到第五，分站赛上他们得到观众的掌声是最多的，唯独不能感动裁判。佟健的跟腱肿胀，训练时几乎不敢跳跃，只有到了赛场上蒙一个是一个。

　　

　　怀疑自己巅峰已过的佟健在和好朋友、美国单人滑选手乔尼。威尔的聊天中豁然开朗。

　　

　　无论是曾经拿过多少金牌的美国花滑运动员想要参加奥运会，都必须经历国内的选拔赛，只有在选拔赛上取得好成绩才能获得冬奥会资格。与他们相比，庞清和佟健明白了他们是何其幸运。

　　

　　2009年，庞清和佟健三十而立。这一年，他们两度获得分站赛冠军，总决赛第一次突破200分，有着如此纪录的世界上只有4对组合。这一年，他们有了自己的体能老师和更加细致的医疗保障，要知道在三对选手中，庞清和佟健的伤病是最多的。这一年，他们在无数次肯定和否定、无数次怀疑和踌躇中终于理解了姚滨的话，摸索出“夹心饼干”的正确位置。

　　

　　总决赛前，庞清和佟健有过如下对话——

　　

　　最好是前三吧，也可能第5、第6。

　　

　　不过，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保证开心，去时什么心态，回来时还是什么心态。

　　

　　老大走了，他们是老二；老大回归，他们依然是老二。淡定、平和的态度，三十岁的庞清和佟健用了16年的时间修炼而成。一个月后的温哥华，是否仍然是他们的福地？

　　

　　

　　一个娱乐记者的问题曾将庞清、佟健瞬间雷倒——你们睡的是大床还是小床？

　　

　　采访结束前，我们聊起相似的八卦。庞清举起手，“没有戒指，也没有男朋友。”佟健狡黠地笑：“有几个，过去时。”二人异口同声——随缘吧，也许奥运会后我们考虑。答案模糊，我去问姚滨，他的回答更加耐人寻味：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是，也没有迹象表明不是。

　　

　　就把它当成一个悬念吧，或者在看到下面的填空题时，我们更能体会他们之间的默契。在你们眼中双人滑是什么？

　　

　　佟健：把心交给对方；庞清：相互信任。

　　

　　让对方最感动的瞬间？

　　

　　佟健：被我抛出去摔倒的刹那，庞清坚定的眼神；庞清：2007年因肾病住院，在空调房里发烧打摆子，佟健给我去超市买来袜子。

　　

　　最温馨的时刻？

　　

　　瓢泼大雨中，佟健背着庞清，庞清背着冰刀、撑着伞，走在去训练馆的路上。

　　

　　庞清和佟健说，温哥华奥运会后，他们真的要好好考虑是否继续了。当然，tobe lovers or not to be lovers, that is the question, too.（是否成为恋人，这也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