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源头出发或者接近澄明

       --读小画的散文集《无味的花香》

    我是在圣诞节的晚上开始读小画的这本散文集《无味的花香》。我不把这看成是一种巧合，在过去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多次试图为这本书写点感想，可都因为聚不了精神而没有成功。但在今晚我却有了一种评价这本书的冲动。我把这理解成一种机缘，因为这本书所展现的境界正好是这个宗教节日的本质，那就是宁静和澄明，纯净和圣洁。这也是小画本人内心的信仰。而且不论是这个节日还是这本书的作者都是怀着敬畏虔诚之心来承接这种信仰和期待这美好的境界的。我想没有比这样的时刻读这样的书更合适的了。当然，最好的境界是窗外再飘起纷纷的雪花，在一尘不染的屋子里，弥漫着这优美的文字散发出的香气，四周是沉寂的，只有壁炉里的火焰在悄悄的低语、、、、、、

这不是我一时的冲动和随意的浮想，这是《无味的花香》这本书给我的感受，也是这本书的精神和气质。在我刚开始接触这本书的时候，我就对我的一个朋友说，这是一本非常干净的书。但要想真正的走进这本书的中心必须先打扫掉蒙在我们心灵上的灰尘，挤出我们思想上的杂质。因为作者是在一种极其安静和纯净的状态下写下的这些美丽的文字，那么这也需要读者怀着同样的心境才能读懂她，并悟出其中的精神。一个被纷繁的世事搅和得身心不宁的人很难走进这本书的内核，这也是我前一段时间不能读进去的原因。

    我是以读诗歌的心境来读这些散文的，我把这些作品看作是不分行的诗歌。因为她们的确具有诗歌的特征和精神，这些散文所呈现出的意境正是诗歌所追求并应具备的品质。小画是一个很有才情的女人，在她的话语世界里，人和事其实都不是主要的，她所面对的是自己的心灵，挖掘的也是心灵，她从心灵出发，最终抵达的还是心灵。那些编织在她作品里的人和事以及花草树木都是一路陪伴她心灵的风景。或者说那些自然的风景是她抒发情感和心灵的爆发点和符号，所以我们在她的作品中看不到完整的故事和完全的景物，但这些一闪而过的人和事和闪闪烁烁的风景一起呈现出一个澄明宁静的境界，那就是小画心灵深处的企盼和梦想，也是诗歌的追求和梦想。而且在叙述方式上，小画的思维显然不是一个散文家，她不对事与物进行仔细的推敲，而是任思绪自由的飘荡，这一点更像一个诗人，她更多依靠的是自己的感觉，第六感，那冥冥中的神秘之光，或者说就是上帝赐给她的来去无影的灵感。她就用它们来调遣着事与物，来选择她自己的话语，所以她作品中的情境才更超然更自由更神明：

    人面对一座山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山是空的。这空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也不仅仅有青草静溪树木和石头，她还是呼吸和语言，而且这呼吸和语言无处不在，她在和我们沟通，她在我们教诲，把我们注满。用她的空把我们注满《自然的语言》。

    这是一个充满灵性的女人，是一个能和自然说话的女人。她不是依赖经验甚至不是思想，她是用自己体内的天籁之音，用与生俱来的神秘体验来和大自然沟通。和花草树木石头和鸟一起交谈、呼吸、思想。坐在她们中间她就是一朵花一株草一块石头一缕清风和一处绝妙的风景。在这本书中闪光的发现和感悟比比皆是，这些神来之笔我们只能归结为作者像诗人一样的灵光，和她与生俱来的神秘体验。正如新柏拉图主义普罗提诺所说：“绝对的完美（太一或者善）犹如终极，被当作神，这种完美是超过感官甚至理智的，只能透过神秘的契合以及顿悟才能体验得到。”

    我在开始阅读这些作品时，感觉就像一个满身油污冒着浓烟的卡车开进了青山绿水中间。这是因为在日益忙乱的生活中我们很难顾及我们的心灵，我们似乎已经习惯或者已经麻木了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但随着阅读的深入，污垢渐渐被滤清，嘈杂也渐渐回归宁静，麻木的神经也开始苏醒。我好像从现实中超拔出来，从中年往回活，一点点走向童年走向岁月的源头。我在向自己还原，还原本真的自己。

    这也是《无味的花香》这本散文集的意旨，是作者小画自己的精神方向。从缭乱的尘俗中超拔出来，向童年归依，向大自然归依，回到人性的源头，回到自然的源头这是小画的梦想，也是她的满怀理想主义的人文关怀。也许这些对于她是无意识的表露，也不是有目的的追求，但正是这种无功利的色彩才使她的这些作品更加真实和自由，并呈现出圣洁和澄明的境界。正如她自己所言：随心性露出来的东西是美的。这种美就像擦净的陶器上放出的深沉的光芒，不刺眼但却是永恒的明亮。这就是作品的魅力和人格的魅力，也是它们共同的力量。

    在《无味的花香》这本书中，作者对自然的痴迷已经超越了感官的层面，进而进入到一种精神的追求，这里的大自然就是她的宗教，就是她的理想的所在，让自己的灵魂和大自然融合就是超越了生命的有限性和生活的无意义，进而达到一种绝对、无限、永恒的境界，领悟到了人生的真义和价值：

    面前的人群，让我混乱，让我虚荣而浮躁，面前的花木，哪怕是一株无人理会的青草，她却让我止息，在欲望的奔跑中止息下来，返回到自己，每一步都很艰难，但每一步都让我惊喜。于是，我喜欢着站在自然的花木面前，和她们站在一起，倾听她们的言语。面对她们，我纯净空洁，晶莹明透，面对她们，我拥有了难得的松弛，难得的安静（《微小的语言》）。

    这是一种心理体验。也是一种境界。当人的心灵和自然融为一体的时候，人的灵魂就超越了现实并得到了提升，在大自然面前，让自己的身心都沉浸在里面，让自己的灵魂和自然完全沟通和默契，直到觉得自己真的摆脱了沉重的肉身，这时灵魂会获得彻底的自由，你会用自己的本真之眼看见事物的真像，从而领会到存在的真义和幸福。体验到回归自然的丰富、充实和美满的境界。

    因此，向童年回归，向大自然回归，就是追求那种真实和自由、澄明和纯净、人性和神性的境界。这境界一尘不染，阳光普照。她是神性、天性、人性的融合，是爱、美、自由的统一。它永远在我的头顶，让我们仰望和臣服。其实最远的地方就是最初的地方，超越就是回归，神性就是人性。我们期盼执意寻找的东西就是我们最开始拥有的东西。譬如我们曾经拥有童年的明澈真纯和善，可是我们后来自己把她给你弄脏了，甚至给弄丢了，我们曾经拥有大自然可是我们后来远离她了。写作者的作用就是用手中的笔抹去这些美好事物上面的污痕，用文学表达对这些人类的天性和大自然的向往和追求，这样超越和回归就统一了。外国作家普鲁斯特一语道破：“真正的天堂正是人们已经失去的天堂。” 还有位诗人说：“写诗就是找到一条回家的路。”我们可以把她理解成心灵的回归，就是寻找人类童年那些美好品质的过程，理解成向大自然皈依向大自然融合的过程。小画在她的这本《无味的花香》散文集中已经满怀喜悦的表达了她对大自然的向往，向人类的源头出发的愿望，这不仅是她个人美好灵魂的袒露和呈现，也对迷茫的都市人的心灵是个启迪和指引。这可能就是这本书引起我兴趣的原因，也是小画和这本书的魅力和价值所在！

    向源头出发，回归自然，这是涌动在古今中外文人们内心的一种愿望。但中国古代文人更多的是用回归自然来拒绝尘世和现实，是一种无奈和消极的情绪。但小画在这本书中所表现的却不是这样，她对自然的向往以及对她周围的许多事物的体味是出于一种--爱。这种爱来自于她的先天也来自于她的血缘和她对生活的宽容和理解。在这本书中除了她对生与死的敏感和怜惜，还有就是她对水、风、石头以及花草的痴迷和易于感动。她把对自然的挚爱推及到生活中很多事物上，她爱亲人，爱丈夫，爱朋友，爱工作，爱她眼睛能触及到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因为懂得爱，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幸福使这本书充满光明。因此，我们在这本书中很难看到阴暗、哀怨、痛苦和悲伤，即使是缅怀父亲和纪念逝去的美好的事物的篇什也透出一丝明亮和希望，那点淡淡的忧伤就像响晴的天空下的一点树荫。于是她融入自然的渴望就变成了她个人修养和心灵的历练和培养，于是她热爱自然的想法就变成了一种大善大美。这种大善大美又使她在生活中变得从容、大度、真实、简单和朴素，使她面对生活不张扬也不卑微，不狂喜也不大悲，不冒进也不退缩，不过分清高也不流于世俗。她在一篇文章中就这样写道：

    女孩太轻于是喜欢飘逸，女人则重了，她染上了尘俗，她识了人间的烟火，但好的女人是知俗而不落俗，知道在这纷繁的重中，把持一份从容。轻亦重，重亦轻。

    我们可以把这看作她生活的态度。但关键是怎样把握这重与轻，进与出，怎样在尘俗中保持一份天真和澄明，而又不让这份天真和澄明让风吹走或者被尘埃掩埋。这让我想到她崇尚的自然，真正的自然肯定不是靠意识和意志去坚持和坚守，真正的自然是无意识的，自然的，天成的，就像庖丁解牛，他能够游刃有余，不是用眼睛不是意识更不是心计，而是一种感觉和真正的自然的法则。（只是在今天游刃有余顺其自然的本意已经变成世俗的味道了。）一个人在生活中如果真能够做到自然如斯，那她就真正懂得了人生，懂得了爱，懂得了自然之道。

    在现代的生活中，我们不可能真正地回归山与水的大自然之中了，回归自然只是我们内心中一个美丽的大梦，我们只能在我们的内心中保存着一份对自然的崇敬，在我们的行为上保留着自然的一些属性和品质。譬如在虚假中坚持我们的真实，在种种束缚中保持我们心灵的自由，用简单对待复杂，用朴素对应奢华，还有真性情、率性、本真和童心，总之我们不放弃人性以及我们生命最初的那些品质，我们就还没有离开我们的生命之源，只要人性依然活在我们的体内，我们的心灵就会依然丰盈，我们的精神就会一点点走进自然，一点点接近澄明。正如小画在书中写的：

    庄子宁愿做五步一饮水，十步一觅食的雉鸡，也不愿豢养在樊笼中。然而，我还得回到城市中，回到我的办公室旁，因为我的梦想在那，我得在那里起飞，在那创造。但我来到自然绝不是为一顿野餐，那是热爱，是发源于本性的不由自主的热爱。我必须一次又一次的走向它，倾听她的声音，带走她的教诲，将山水的精神一点点一次次地带走，直到有一天，我真的进入山水那就是我心中的禅境（《自然的语言》）。

    写到此，天已破晓。此时的黎明是淡淡的，甚至有点晦涩，但随着窗上的曙色渐渐明亮，我真的感到了黎明的不可阻挡。这多像这本书的色彩：清淡而低调。但随着如风文字的吹拂和如水心灵的洗涤，书中的主人公也越来越清晰：

    一个有品位的女人不会香气浓酽，如大风招摇，她肯定是淡淡的洒一点点，如微风吹花，香气淡然而远播。品味的境界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够达成，那是一份经历了生活之后的磊落与安然，这样的女人不用香水也会芬芳，因为生活本身就是最曼妙的熏衣香草，经由她的熏制，女人的内部就拥有了香气，于是世界就分不清女人是花还是花是女人了，于是，她无花自芳（《熏衣香草》）。

                              写于2002年圣诞节晚上　12月26日凌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