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城市记忆留下来流下去


让城市记忆留下来流下去

                              

当你走过崇文 门到北京站之间的那段路时,你会发现路南有几座非常好看的小楼。

它们有灰灰的墙体,坡坡的屋顶。它们有错落有致的造型,这面凸出来,那面凹进去,将窗户悄悄地送出来,或者收进去,还有那些小阳台,外形和尺寸都不一样。偶尔有一个小女孩在阳台上闪出来,忙着什么,弯下腰,和过往的邻居善意地打招呼。内内外外煞是可爱。

小楼和小楼之间有高大的树,可能是槐树吧,有小花坛,还有不宽不狭的路,彼此相通。布局仿佛像个小公园。

数一数,这些小楼数量并不太少,光是后沟(这是胡同名)2号一个院里就有九座。其西、其东还有不少。有的紧贴大马路,由大马路上差不多都能看得见。每每路过这里,眼睛一亮,哎呀,好漂亮的小楼!

这些可爱的小楼和马路北面的一些建筑,遥相呼应,像如今的125中学,像如今的红房子招待所,它们仿佛都是同时期的建筑。

一点不错。早先所有这些建筑都属于是慕贞女校和妇婴医院。南北两片原本是连在一起的。北边的是学校和医院本身,南边的是学校、医院负责人的住宅。六、七十年代修建地铁环线时,房群中间豁成了大马路,将它们隔开,仿佛成了两片不相干的居民区。

慕贞女校,现在叫125中。院子里面有一块长方形的纪念碑,汉白玉的,碑上方悬着一口铜钟。纪念碑中间刻着“慕贞”两个大字,右边刻着“六十周年纪念”的小字,左边是“一九三二年立”的小字。好家伙,1932年时已有60岁,算下来到今年慕贞学校已有134年的历史!创建时当属于清朝同治年间。

和慕贞女校齐名的是汇文男中,它也是同时期成立的名校。在1918年“五四”运动学生游行的照片中,有一张经典照片经常被刊登,那上面赫然显露出“汇文中学”的横幅大旗。汇文中学校址就在此处。五十年代建铁路北京站时,汇文中学被拆除,它的操场所在地正是当今北京站大厅的位置。汇文中学的残余部分如今只留下一座小学,现在叫做“丁香小学”,其校舍中还有一些清末的老房子。这些房子是洋式的,有地板。由这些建筑中多少能找回一些老汇文的感觉。

按着基督教在海外传教的规矩,“三体一位”是个重要原则。即一个教堂,一个学校和一个医院要配套建在一起。在崇文门内正对着孝顺胡同西口的地方,美国的基督教美以美教派于清朝同治年间建立了亚斯立教堂,在教堂的西面兴建了妇婴医院,在教堂的南面建立了慕贞女校,在教堂的东南面建立了汇文男校,彼此连成一片,占据了靠着北京南城墙的一大片地,是个典型的三位一体的设制。

亚斯立教堂名气不小,至今依然正常活动。老布什、小布什曾经在这里做过礼拜。克林顿也来过。

妇婴医院后来成了同仁医院的一部分,它的房子现在是耳鼻喉研究所所在地。

慕贞变成了北京市125中。

以上三者都没有动窝,只是汇文学校搬了家。1949年以后,南片那批可爱的住宅小楼虽然还住人,但换了主人,由于它的质量好,当过幼儿园园址,当过北京市一些领导人的住宅。

这片崇内建筑在地理位置上正对着东交民巷东口。基于这种关系,可以想象,这里曾经是外国驻华使馆人员和外侨经常光顾的地方,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中叶,足有八十年左右。在它们的四周逐渐建立了中国人开设的面包房,开办了欧式旅馆,还开办了最早的中文地方报纸和邮政局。

总之,这里成了北京的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中外交流重地,也是北京开始渐渐由古代蜕变为现代的重镇。

因此,这里发生过许多事情,出现过许多人材,住过许多名人,留下了许多记忆。

譬如说,像天津南开中学一样,在汇文小学的基础上后来创办了汇文中学,在中学基础上又创办了汇文大学。汇文大学后来和协和大学合并为燕京大学,其男校就设在崇内盔甲厂一带。1922年至1924年年轻的老舍先生曾在这里补习过英文,介绍人是英国人罗伯特·易文思。此人1924年秋当老舍先生抵达伦敦后,曾到火车站去接他,并为他安排了第一个住地,和先期抵英的 许地山先生一起住在伦敦北郊巴尼特区。

又譬如说,那批建筑,包括教堂、学校和住宅,风格上都是中西合璧的,非常有特点。它们的设计者差不多都是美国人,但在设计细节上却大量运用了中国建筑的民族符号。

举例而言,整体上是砖质洋房,在细节上,在房顶女儿墙下构筑有安放中式匾额的地方,屋沿下有大量平行的条形装饰线,这些装饰线也是灰砖质地的,分别是一串  字方块,或一串方形块,或一串小园珠,或一串倒置的莲花瓣,后者明显是由中国佛像的须弥座上学来的。

当今的设计家们,假如要设计中式的但外形多少活泼一点的二层四合小楼,假如要在洋式建筑上添加一些中国的民族建筑符号细节,便请到崇内建筑群来看看吧,其中甚至有一些理念和细节是可以直接照搬的。

照此说来,不论是从历史的角度,还是从眼前实用的角度,保留这批近代建筑群都是非常必要的,千万不要轻易地拆除它们。

一个有悠久历史的正常的城市,各个时期的建筑都应该有,各种年龄段的建筑都应该有,不可能是一水儿新的;如果全是一水儿新的,它就不成为古城了。

因为,这么一来,新是新了,却丧失了历史的脉络。

说着说着就来了很揪心的事:那些可爱的崇内中西合璧近代小楼,由于要修东西两个北京火车站之间的地下铁道直径线,正面临着被拆毁的命运。

这又是一个典型的建设和保护相矛盾相冲突的案例。

恰在这时,国家公布了文物保护的新条例,非常具体,有可操作性,其中规定,凡是要兴建大型项目时,一定要事前由有关文物部门对该地做一些必要的勘测,以防把一些有文物价值的东西轻易拆毁。这个规定来得真是及时,而且很有针对性。

其实,那些小楼就是很有价值的文物,而且级别颇高,因为它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曾是北京最好的住宅。在国外,甚至有了研究它们的专著。

前年,我曾在澳门参观过一个地方,那里有四、五栋葡式小楼,建筑外形不尽相同,但论文物性质、规模和年头都与北京崇内的小楼大体相近似。前者去年已被批准为世界文化遗产,只因它们在澳门的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有着非凡的价值。

崇内近代中西合璧小楼群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办法把它们保留下来吧。

让城市的记忆留下来,让城市的记忆流下来。

保留下来,稍加修整,到2008年奥运会时,说不定,小楼们会成为最有价值的来宾住房。在胡同深处,背靠明代城墙,守着东交民巷和亚斯立教堂,和美丽的东南角楼毗邻,一批北京最早也是最好的欧式小楼,浑身上下处处穿戴着精心设计的中国民族建筑符号,开门等待着迎接21世纪初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这是多么漂亮的一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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