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花园入住率很低,至今不到10%,人气不旺,狗气却很旺。各种怪头怪脑的宠物狗,到处乱跑,见了人就汪汪汪,好像整个小区都是它们主人私家花园似的。你若跺脚吓唬,它们更加汪汪汪,还敢扑上来咬你。有几根狗狗,甚至闯入我家后花园,跟猫咪抢饭吃。猫狗对峙,喵~喵~喵,汪~汪~汪。我没养狗,也不可能推己及人,狗吾狗以及人之狗,就怂恿 Mary 和 David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冲上去!”谁知他们平时练的都是些花拳绣腿,上不得台面,狗狗逼进一步,他们就退后一步。狗狗大摇大摆,要去享用猫饭,我媳妇从金牛宾馆打包带回的残羹剩水美味佳肴,我都没品尝过。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喝一声:“Go~go!”狗狗以为我在唤它,居然向我摇尾巴,貌似在说:“我吃一口嘛?”我一跺脚,吼道:“滚!”它才夹起尾巴,灰溜溜而去。Mary 和 Daivd 倏地冲过去,乘胜追击。直到把狗狗撵得无影无踪,才鸣金收兵班师还朝,喵~喵~喵,貌似向我请功似的。我斥道:“败兵之将,还有脸请什么赏?”
却说前天晚上,我去对面校区上课,出门遇到一条狗狗。我不认识,貌似宠物狗,却对我很友好,不象其它见人就汪汪汪的颤花狗。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摸着它的头,笑问道:“吃饭了没?”它居然摇着尾巴跟我走。走到小区门口,我向它挥手道别:“拜~拜?”它犹豫片刻,竟跟了出来。我去旁边超市买烟,它蹲在门外。我出来,它又跟着我。我笑道:“乖乖,回家去吧?”它却跟我摇尾巴,我就吓唬它:“我可是个大坏蛋——你没看出来?”扭头就走。
我对着绿灯穿越斑马线时,横闯红灯的车很多,回头一看,狗狗居然也跟上来了。这时,几辆车飞驰而来,司机都是目中无人的二杆子,视路人如土芥,何况狗狗?我就挥动手中的茶杯,做手榴弹投掷状,几辆车减速,狗狗这才一颠一颠穿过斑马线。走到校门口,门卫问:“老师,这狗狗是你的?”最近校园接连发生恶性事件,门卫检查得特别严,校外人员不得随便入内,何况狗狗?我边走边回答:“是对面花园的狗狗。”门卫就理直气壮把狗狗阻挡在门外,喝道:“走,走!”狗狗却嗖地射进校门,门卫飞叉叉去赶,团团转,赶不上,只好放行。把我笑惨了:“跟我家猫咪一样,都是些银样蜡枪头!”
却说当年,我还有点年轻有点浪漫的时候,春雨迷濛,骑着“洋马儿”(自行车)去学校上课,曾幻想有一天,能骑上一匹雪白的马,一路驰骋,吟道:“此身合是神仙未?细雨骑马入校门~~”然后将马系在教室外边的大树下,气宇轩昂登上讲台,手挥马鞭当教鞭,用川普激情朗诵:“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把学生乐欢了,传为佳话。媳妇却讽我:“脑壳长乒乓!交警能允许你在马路上跑马?”我也知道咱中国国情,很多事情名不符实,马路上不能跑马,公仆比国家主人还气盛,笑道:“不就是一个幻想吗?”媳妇哼哼道:“白日做梦!”我引中学时代抄在笔记本上的格言:“幻想,往往引导人们前进~~”典出1950年代《中国青年报》社论《年轻人,让你的青春更美丽吧》。我就靠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终于从狮山蜗居前进到美丽的江安花园中,现在去给莘莘学子讲更美好的未来。突发奇想:把狗狗带进课堂,给恶性事件之后的沉闷单调的校园制造一点快乐气氛?
这个想法把我吓了一跳:会不会遭校纪校规处分啊?我站在喷水池边,回忆了一下校方有关课堂教学的规定,不准违反“四项基本原则”,不准发表有损国家的言论,不准穿拖鞋超短裙,这不准那不准,好像没有说不准带狗狗上讲台?何况这狗狗又不是我的。校方若追究下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喃?除非狗狗能开口说人话,坦白从宽:“我是被坏人利用的~~”
狗狗说人话,只能是童话故事。我都半百老人了,谁相信这种童话?就带着狗狗迤逦而来,去创造一堂别开生面的教书育人课。走到教学楼前,我蹲下来,对狗狗说:“你要是能认真听我一堂课,知道人与狗有什么不同,绝对立地成佛,变成个狗精,下辈子投胎为人!”狗狗却夹起尾巴,不走了。
我很奇怪:莫非这狗狗前世就是个人,备受折磨,看透了人生,不屑再轮回为人?就故意往回走,狗狗跟我走;往教学楼走,狗狗却停下来。看看时间,时不我待,快上课了,无暇去研究狗心理,最后一次努力,满脸堆笑招手道:“来,来~~”狗狗却不理我。我只好说声“拜拜”,快步走进教学楼。
登上讲台,上课铃还未响,我一边打开电脑,一边讲这条不求上进的狗狗,说狗狗食色性也与人同,却没有知善向善的“良知良能”,这就是人与禽兽的区别,把学生笑惨了。随后我讲儒家文化的核心价值,讲到“三纲五常”,说“三纲”本是道家法家的主张,黄老刑名之学,被董仲舒引入汉代儒学。不是儒家文化的核心价值,至少有“两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已被现代社会颠覆了,独生子女都是“小皇帝”,成都盛产“粑耳朵”,又把学生笑惨了。只有一纲,君为臣纲,紧紧团结在以某某为首的党中央周围,如热播电视剧《潜伏》中我军卧底所说:“上级比天大。”貌似还风雨不动。但“五常”,五种永恒的超越时空的美德,仁义礼智信,所谓“仁”就是“人”,人之所以为人,却是普世价值。引美籍华人龚小夏女士博文《在美国做中国人》,说她选择在美国生活,很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在这里做中国人比较容易,语言的障碍虽然需要克服,但是文化的障碍,却实在不多。小时候,从古典作家史家,以及祖父母辈那里学到的中国传统价值,比如仁义礼智信,比如为朋友两肋插刀,比如遵守‘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的传统直抒历史,比如按照‘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态度来评价时事,在美国遵守起来都很容易,在中国却很困难,而且往往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以我人生经历举例,建国以来的历次政治运动,以及现在种种,问:“为什么我们中国人的道德会沦落到现在这样一个地步?不就是因为我们都被洗脑了吗?不就是视传统的价值如敝屣如破鞋如狗屎吗?”学生为之动容,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在热烈的掌声中宣布下课,一位女生给我送来一把雨伞,我很奇怪:“这是为何?”女生说:“外面正在下雨。”我更纳闷:“你在教室上课,怎么知道外面在下雨?”女生说,她不是这个班的学生。我更感动,连声说“谢谢”,问:“怎么还你?”她说:“还给朱生。”朱生是我指导的一位创新人才班学生,一位很有思想很有抱负的农村学生,我就想到了当年走出大巴山在北京求学的我自己。记得当年,我考上研究生后,跟同学发誓,假若有一天,我能登上大学讲台,绝不道貌岸然说假话,误人子弟。
我拿着雨伞走出教学楼,果真风也潇潇雨也潇潇,却不见了狗狗:回家了还是在校园流荡?我脚蹬布鞋,高一脚浅一脚,踏着雨水回家,媳妇拿着雨伞,正要来接我,却见我打着雨伞,很感慨:“川大学生真好!”我却说起跟我去上课的狗狗,媳妇讽我道:“你以为你多有魅力?还不是因为你邋里邋遢,狗狗误以为你是同类!”我坚决不同意这种人身攻击,说:“人家狗眼看人低,但却看我是个好人!”把媳妇笑得眼泪花花都流出来了:“天啊!你还好意思宣扬——狗眼中的好人?”
后记:恳请江安校区看我博客的同学们,若看见这根小狗狗,白色,身长一两尺,一定善待它,最好将它送回江安花园来。我代狗爸爸狗妈妈感谢你们。狗狗可能涉世不深,相信了我这个坏蛋,风雨飘摇中,迷途不知返,好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