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胜:(著名作家、评论家、学者)
参加这个讨论会,我想是有两个高兴的事情,一个是有朋友相聚,另外一个是有好作品能够读,欣赏。
这本书我读了以后我感觉有很多内容可以来讲,可以来说,由于时间的关系我就讲一点。如果说要概括一下的话,我可能对这本书的评价就是这么几个字:一个是“心灵花开”,另外一个词是“天地情怀”。为什么说他是一个心灵的花开呢?现在散文创作不管是多么大的一个名家,也不管是有多么长时间的写作经验,可能都有不少问题。有的东西是理论能解释清楚的,有些东西靠理论是讲不清楚的,比如说有些人开始写得很好,到后来越写越差,可能基本的审美都出现了问题,所以我判断散文还是以基本的标准来判断,我不喜欢看那些花招。为什么说是心灵的花开呢?我简单讲就是现在这些散文创作所走的一个方向,就是大多数散文是立足于一种眼中之景,就写自己眼中看到的事情,那么走了一圈,就出了一个游记,那么生活中看到一个事情,就把它记录下来,那么眼中之景的写作就成为现在写作的风尚,一看就像复印一样,文章写的越来越多,越来越长,那些东西是没经过脑子的,没经过思想的,是一些重复没有意义的写作,可能到后面他自己再读的话就没兴趣了,所以说这是一个问题。另外一个呢,散文到后来慢慢地也存在一个误区,就是要有思想,散文越写越追求知识的丰富,思想的深刻,所以,走了偏激以后就走了一个智力的写作,有很多人的散文,他动脑子,是用脑子写作,推论,把知识拿来摆龙门,所以这种思想的强调和智力的推演,有时候是很深的,但是深度的写作有时很容易迷失的,就像打隧道一样,打得越深是没有止境的,所以鲁迅先生曾经讲过,深刻是被逼出来的,深刻不一定是追求的东西,所以我想,智力的写作,尤其是没有情感层面的智力的写作,是一个很大的误区,我们可以看现在很多人,就是想着把散文写成学者散文,越读越不好懂,他的智力很高,但是情商,情感有时候很荒唐,所以这是一个写作很大的误区,而真正的我觉得能进入心灵写作的作家现在是不多了,或者说不是大家所追求的。散文我想可能是经过眼睛、要经过智力、头脑,最后归结到心灵写作,没有经过心灵写作的创作,我认为是低层次的,或者是浅层次的,因为只有心灵才能感动,才能让你进入到生命的感动之中,有时我看散文,我不从别的角度看,我看就是看能不能感动我,他的散文写得再有思想,叙事模式写得再好,如果不能进入我的心灵里面,我就不是很喜欢,也可能他有他的价值。但是我认为不是最好的,我认为最好的是能够感动我打动我,让我的“心灵之弦”能够为之震颤的这种作品。比如白居易、杜甫的这些作品,我读一次感动一次,经久不息。像季博生的作品,非常的好,在今天我们都说这样的作品很难见到。作家们也不知道是哪一根弦出了问题,不仅写作变的粗糙,简单,随意,而没有进入心灵的深度去,所以不可能感人。而在这个层面我认为陈霁的散文能让我感动,他的感动不仅仅在于诗意,也不仅仅是他叙事的真诚,也不仅仅是他写作的这种丰富性和他的心灵的那种矛盾的困惑的激动,我觉得和这些都有关系。可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的内心是非常温暖的,仁慈的,那么在温暖仁慈的心灵之中,它能开放出花朵来,所以他心灵的开放我想是他作品中最打动我的地方。
第二点我想谈的就是他在心灵花开的里面,他还是有天地情怀的。因为现在我们整个的作家创作都否定天地背景,强调人,强调人的解放,人的自由、民主、平等这些问题,当然这个方向是对的,他进到新的层面,对人性的发掘、人性的解放是很有必要的。但是这个里边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强调的过分了,到后来就走向了一个个体自我,很多东西都失去了限制了,那么当人对天地都失去敬畏了,对外在世界他没有一个了基本的限度了,他的写作就是一个浪费的写作,有很多人的写作到后来就是发狂,自大狂。我们现在很多作家,尤其是一些知名作家,他的创作就是一种自大狂,是没有任何规范,没有任何敬畏之心的一个写作。有这么一个作家,很有名的,我就不说他的名字了,他写一批作家到西北采风,饿了,说要吃饭,牧羊人就说“那头羊你们杀去”,作家就穷追不舍,结果追了半天没追上,牧羊人就说“你们退下,我来。”他唱着优雅的歌,那个羊过来跪下把脖子给他,他一刀把它给杀了。作家写到说这个牧羊人把羊皮掰开,血淋淋的,做出一个弧形飞到树枝上。我认为这样一种写作他是一个暴力写作,为什么说是暴力写作呢?作家没有仁慈,写作家们的追杀,又写了牧羊人的没有仁慈,因为作家他本身就没有仁慈,当一个作家写到一个生命被宰杀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的恻隐之心、没有一丝为之动情的地方,我觉得这种写作是没有多少意义的,可能是起反作用的。所以现在的作家,我觉得很多人他进入到一个人和天地自然分裂的写作里面,那么这种写作是比较多的,自大狂。我觉得陈霁他对天地的一草一木,一沙一世界,一草一木都赋予同情、理解和关爱,这里面他经常用的一个方法就是人和物的物我两忘,物我共现。这里边我觉得有些地方他写的非常好,比如说他在《再见万县》里写到一位70多岁的老人经常去看那个和他同龄的老桥,因为那个老桥要拆掉了,要消失了,和他分别,他说“老桥可能要先走了”。人和桥之间,桥是没有生命的, 但是老人对桥是充满爱意的,所以这个时候人和桥之间是一个生命的互通,无生命的桥变得有感情,值得留恋。比如作者写到牛被宰杀的时候,我觉得他写的很好,他写牛在被宰杀的时候发出了一种悲悯的长鸣,他说这是作为它的一个箴言献给了人们。最后牛被宰杀,每一个器官被吃掉,那么它是知足了,所以写到牛等动物被运用的时候,他说自从被驯化以后,乡村中的牛从来没有如此地幸福过,等等。我觉得陈霁在写到动物,甚至是无生命的物的时候,他有一种悲悯,包括万县那被英军炮火烧焦的一个老树杈,他说触及他的时候就是不忍,“生怕碰疼了它”。还写到在井里边的那条鱼,我觉得写得非常的漂亮,父亲买回家的鱼,其中一条还活着,就把它放在井里,希望它能变成精灵。后来看到人们打水的时候,他用了一个词“心疼”,就担心打水的时候伤到他放的这条鱼。他和鱼之间建立了一个不仅仅是感情层面的交情,更是生命层面和仁慈、博爱这种层面的一种关爱。我想当一个作家他非常的残暴,非常凶狠的时候,他很难写出好作品来。一个作家要有爱心,尤其是对于没有生命的东西他能表达自己的爱心,这样的作家我可以自然的判断他是一个好作家。我最欣赏陈霁在叙事的时候用的一种方法,他把人和物贯通,他还不是一个拟人化的写法,二者之间可以进行一种融通。比如说他写“小河走到这里时可能一时走神,成了两股岔道”,这种文笔就写得非常好,是神来之笔。他又写到“一只乳房膨胀的母狗躺在路中央,不时经过的行人也无法打断它与即将做母亲有关的幸福的玄想”,这种句子写得也好,一条狗,他能够体会到母性的,跟人一样的那样一种母性的期盼,我觉得这样的笔法可能是跳跃性的,里边充满着灵光,不是一般人写出来的。他又写“ 在全县三十多个乡镇中,双溪是是长得最慢的孩子”,这种作品我喜欢。另外他有些句子写“一个个雕花木窗望着一江春水流金淌银”,他用窗户来看世界,不是用人来看,也不是用人来透过窗户看,好像“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在楼上看你” 这样一种表达。
在陈霁的叙述描写当中,能够把人和物融合,充分的体现这种物性,以及物性中所显现的一种人生的智慧,这样一种天地的情怀,是我们当下作家们很难关切到的。因为要关切物性,要体会它其中的思想,需要静心的,不是浮躁者能够达到的,没有智慧是不可能达到这一点的。所以散文写作我希望我所看到的是由眼中的景物描写到大脑智力的描写,最后是心灵的花开,到最后是智慧的显现。所以我觉得思想散文它的致命伤在于太依靠思想,这就是陈霁的作品给我的三点感受。
如果谈不足的话我也谈我的一个认识,每个人的写作可能都有他的长处,也有他的短处,有时候长处可能正是短处,那么我们的研究、探讨,我就希望我们在相互的交流中能够有所启迪。我谈的这个看法不一定正确,但是希望能和陈霁先生交流吧。一个是我认为他的作品里面,构思、提炼和最后能够升华这方面可能还需要再努力。原生态的写作固然很好,但是还需要更深更进一步的提炼。现在的散文越写越散,我觉得这是一个最大的问题,今天很多人的散文都可能是被大浪淘沙掉了,因为他不怎么用心,想起一段写一段,可能哪天有闪光的东西,但是不是精粹的精美的艺术,这个是现在整个写作的一个大问题。这一点我看到陈霁作品里面有一些写得比较精粹的。但是总体而言,生活的大于艺术的气息,这方面我希望能看到更多的作家的更加精彩的作品。第二个意见就是,刚才讲了的天地的情怀,但是如何能够从天地情怀中进入到对天地大道的理解,我们现在总是限制人的力量,总是限制人的智慧,人有的时候是很渺小的,再有本事的人也是一个个体,他应该更广博,应该在天地中受益。天地是一个好老师,我想在天地这个角度作家已经迈出了一个很大的步伐,作品里边有很多的精彩的地方,如何能够更进一步的体会到道心,从中受益,可能对我们当下的散文创作有更大的突破。
希望陈霁先生的散文越写越好,我也能读到更好的作品,
曹万生:(著名评论家,四川师范大学博导)
我觉得陈霁的散文有这样几个特点:
第一个特点,文如其人,这是我最深刻的感受。我们说认识一个人大概需要十年二十年,因为我跟他有二十几年相识的历史,所以对他我是有很深了解的。真诚、善良、理想是陈霁的三个特点,这三个特点在他的文章中也时时处处地展现出来,这也是他的文章随时能打动人的因素。让别人觉得无论表达的如何,这个作家是真实的,是善良的,是充满理想的,这是很深刻的感受。他的散文跟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无缘,这在当下的散文中是非常罕见的现象。
陈霁散文给我的几个印象,一个是“实”。这个“实”是他《诗意行走》以来一贯的特色。实,就是他的内容、他的情感、他的寄托、他的旨归。第二就是“秀”,这个秀是指他的做法,他的写法包括他的修辞。“秀”有多种的理解,比如说“谈玄炼句”我觉得这个不是他的所长,“谈玄炼句”的写法也是一种秀,但是那是一种已融秀于里的雅,在这里我说陈霁他最突出的是一种“秀”。第三点是“事”,也就是说他还是有很多的铺叙,知识的展示,包括很多的典故,他写到很多的地方我估计他可能自己查了一下那个地方的历史,或者县志或者记录,然后他展示出来,这个也和九十年代散文的风气有关。但是最后一点我谈到的就是“困”,这是他这次给我的一个印象就是困惑,非常的困惑,这是我在《城外就是故乡》读出的一种感受。刚才很多学者都谈到了这个感受。因为我读过他的《诗意行走》,再读他的《城外就是故乡》之后对这个感受就更深刻了。如果说《诗意行走》是一种潮流所裹的这么一个写法,那么《城外就是故乡》就是他准备从潮流当中跳出来的一种尝试。在这里边他有几个矛盾,一是城与乡的困惑。这个城与乡并不是城市或者乡村,不是这个概念,就是现代文明或者说是消费文明和他过去所经历的那个田园时代之间的困惑。第二个就是寓欲于理。就是他的欲望,这个欲望我能够在他的散文中不时能够感受到,其实陈霁他过去是一个很少,大概我展示的可能更多一些,这个“欲“过去他基本上是不怎么展示的,但是我最近看到他少年时代的成都,以及他同几个女性的交往中感觉到他开始把他的心扉里隐藏的某些真实的感受,慢慢地、很小心翼翼的打开,做一些展示,但这展示过程中他又是战战兢兢的,这个我能感受到,所以这个欲与理之间的困惑。再一个就是实和虚之间的困惑。实和虚我认为是散文写作中最应该解决好的问题,90年代以来的这些散文,他的 “虚”一直解决不好,他也认为他虚,比如说最后提升升华了什么,但不是我所理解的有趣味、有旨归的虚,但他做这个虚不太可能,我就举他这个多伦路最后一段,我觉得他开始就想到这个虚,最后一段写得好“楼梯轻轻响动。不经意地回头,昏黄的灯光里,一个女人正缓步上楼。她一袭黑衣,戴一顶圆顶小帽。临近,站住,缓缓转过身子,现出一脸忧郁。右手半抬,从袖间滑出一只白皙的手。指间夹着的香烟,颇夸张地渲染出一个风韵犹存的摩登少妇的雍容。我蓦然一惊:这该不会是张爱玲吧?”这种写法在陈霁的散文中非常少。还有一个就是秀与雅的困惑,刚才我讲了,他的整个文章的行文、修辞、炼句都是非常规范的,现在稍有一点越轨,比如去搞一点小幽默或怎么样,置身事外,搞一点反讽。但是我所指的雅,是指现代散文中的另外一种追求。由此我就想到这个散文确实是文如其人,文如其人就是说有很多东西好像不是可以练出来的,就是说人的品性、这个人是怎么样、这个人的趣味是怎么样,沉醉什么,最后会自然的展示出来,有些是可以练出来的,有些事不能练出来的。
我举三种写法,一种写法就是繁叙滥情,就是叙事非常烦躁,情感非常丰富,编制的非常精美,就是什么疵漏都没有,但是看完以后觉得就是一个人造的艺术品,像杨朔、余秋雨的散文都是这种散文。这种散文我看完了我就觉得它是一个记录,一个非常美的记录,没有散文意义,没有我感觉的散文意义。还有一个就是淡描盛情,比如像郁达夫、丰子恺。也有恭描盛情,像何其芳、朱自清。这里他有一个自然的、非常灵性的心灵,同他所描绘的自然物的一个接口。还有一种就是无处不大,处处趣旨,这个就不好写,就是写的非常大,他不管写什么东西都非常大,处处都是趣味,处处都是旨味,这个很难办到,像周作人、梁实秋,他们的很多散文你拿出来都有很深刻地感觉,但是周作人跟梁实秋还不同。周作人那种淡,淡到古雅,淡到朴拙,雅到朴拙,这是没法去学的。所以我后来理解为什么朱自清当时编散文大系,编中国青年新闻学院大系散文学的时候,郁达夫编散文集的时候,用三分之二的篇幅选了两周(鲁迅和周作人),其他三分之一的选了其他散文,十年散文,两周选了三分之二。周作人的散文每一篇看起来,包括我们今天的评论家可能都会觉得这写的是什么东西?但是仔细的去揣摩的话,就会发现它最后会留下来,会成为非常精美的心灵的化石。刚才我说的这三种写法,作为我个人来说喜欢的是第三种写法,但是这并不能排除第一种、第二种写法有市场,它肯定有市场,它有它的意义,有它的读者群。但是作为散文真正要能够具有大家的素质,首先要有两个条件,第一个它首先要是写心灵的,写的是心灵;第二点,它一定要有独特的人生哲学,就是这个作家他对人生一定要有独特的看法,这个看法一定要通过他的散文表现得很有个性化,不是人家表现了我也这样表现,肯定是要只有自己这样表现,如果这两点都达到了,那么他的散文肯定能够不朽,但是能够做到这一定是很困难的。但是我觉得陈霁就是从他的《诗意行走》然后来到《城外就是故乡》就是一个飞跃。这个飞跃,就是他起码感觉到他想跳出来,我深刻的感觉到他这种困惑。所以这个意义上我比较喜欢他的《孤舟》这篇散文,那篇散文他写到他从城里逃出来,躺在小船里面,点起一盏马灯的所思所叙,这是陈霁隐藏的被压抑的很多真实感,并不是说我们一定要写孤独,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我感觉到他在城里的确有很多想说的话真正想说的话,他没有办法说出来,这个时候就有一个释放,体现出一种非常真实的性灵的展示,所以这篇散文在这本散文集里也可能是一个另类。
汪慧仁:(著名评论家,《散文》《散文海外版》主编)
我觉得陈霁现在的状态很好,不光是写作的状态,生存的环境很好,领导对他也好。而且每次开研讨会的时候我都看到雨田在忙忙碌碌的,他有这么好的朋友,还有就是从写作群落来说,陈霁在绵阳也不是孤单的,据我所知,像冯晓娟、向燕我觉得都是优秀的写作者,这样好的环境对一个作家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对于陈霁的散文,应该说我是2004年之后开始关注的,恰恰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到现在,他的创作刚好是两个不同的阶段。前一阶段,2004年之前,大部分的作品是我们所谓的游记,后面的发生了一些转变,他写到了故乡、写父亲、写他的兄弟,进入了我们写散文的人所说的最大陆货的那类题材。这恰恰是一种挑战。我原来一直对出版社招聘编辑有一个建议。他们原来都喜欢出一些题目让新进来的编辑做一些很繁琐的校对,或者拿文学史、文化史甚至生僻的字夹杂在其中,来考察一下编辑的能力。我说,如果让我出题考查的话,我就愿意考这最最普通的项目,比如说就让他写一篇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我的故乡,就这种最简单的东西,甚至什么都不要,就是你把你所能写的汉字在两个小时之内写出来,我觉得越是这样基本的东西,越是考验一个人超越自我的能力,真理往往是在一段时间内慢慢浮现出来的。我有幸在这个时候编《散文》,这个刊物现在算起来也是有年头的刊物了,所以在编辑的过程中,在一个时间段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作家他是如何进入自己的创作期,慢慢的走向兴盛然后走向衰落,这个有的时候都看得比较清楚,陈霁的散文2004年之后的转型,表明他是具备了一个优秀作家的能力,具备自我修复的能力、自我修正的能力。当然,这个自我修正不是说从一个错误变成一个正确这样一个修正,而是就像商震先生刚才所提到的,那个精神上的故乡也许一个不能够把它明确的,把它命名的,但是会永远追随的,他就是有这样一股力量,他会不停的修正自己。很多很多的写作者,特别是少年作家现在是很多的,人们总是说那个天才的少年后来到哪里去了,这就是好多人,大部分的写作者他的自我修正的能力并不够。我觉得陈霁他的自我修正的能力是很强的。前期的我们广义的写游记的这些文字,它也有自身的价值,但是他很难跳出原来的我们传统游记文字意在对人生进行解放的那种冲动。因为我们的古代文化一直是这样的,就是我们一提到山水,不光是山水了,还有美食,还有南方的田园,还有苏州的私家豪华的园林,这种生动的潜入生活的东西在中国的士大夫的时候,他是在官场上往往是碰壁了以后往往有种归隐的愿望,他才会提到这些东西。陈霁的作品不完全是这样,谢老师刚才提到了他是有着多种的复合的因素在里面。但是,不可否认的他前期作品中有大量的这样逍遥的因子,就是在人生不如意的时候希望解脱、希望超脱,为什么我觉得这些作品没有后来的好,是因为他是在某种意义上进行的一种复制,而不完全是自我的自然流露,他的这个意义系统还不能完全说是“我”的,不光你是在复制他人,你也有可能被他人复制。如果像这种事情的话,写作就变成了相对简单的事了,而后来的这些作品尽管他涉及到的东西是我们常见的题材,但是就像敬泽先生说的,这个“我”、真正的“我”这个因素更多地灌注其中了,因“我”所产生的这个精神系统变得强大了。如果说原来的游记的文字是对我们入仕哲学的一种解构的话,那么更大的意义在于,后面的这些文字,我觉得他是重新建构的一种东西,恰是使“我”的精神世界获得了更大的能量,更加丰富了以后,新的系统才得以建立,而且让这些很大陆货的这些题材显示了和他人同样题材的不同的意义,不同的面貌、不同的风格。每年我都要编一本精选集,每年在精选集的前面都要写那么几句话,是口号式的,一个是为了市场,另一个也是我们编辑部对所谓的好的散文的一种要求,09年我写的两句话是深情的性格,省察的力量。我觉得陈霁在04年之后写故土,写自己的父亲,写兄弟,这样的文字当中有这样的力量。他这种深情的东西,他这股力量能够使他的文字不流于表面,因为他的文字用情很深,他介入生活也会是很深的,而不是完全的概念化的写作。省察的力量是说,作品会有一种从表层意义跳脱开来的感觉。我觉得我很有幸,见证了陈霁作品风格的这么一种转变。但是刚才我说了,这种转变不是从错误到正确的转变。我有一个比喻,就像一棵野草,它自我怎么修正呢?他的因素只和阳光、水源有关系,但是它修正的结果,它是一棵健壮的富有生命力的野草而不会成为一种更富有经济价值的其他作物。
陈剑晖:(著名评论家,华南师大博导,散文研究中心主任)
去年在眉山认识陈霁。后来又读了他这本散文集,我的一个感觉,就是陈霁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散文家,也就说他有自己的独特的追求,有一种自觉的和创新的意识,甚至我觉得他有很大的散文的野心,很重的野心,我觉得这种野心可能就是他写出优秀散文的一个基础,一个前提。
我读了他的这本散文集有这样几个感觉:一是,他的这些散文都是他的个体生活经验的真实展示。我们都知道散文都是特别讲究自由自在,讲究个人性、个体经验,讲究真实,有心灵锋芒的这样一种文体,有了这些我觉得才有可能写出好的散文,我觉得陈霁的这些散文应该说都是有个人的感受、有个人的体会、有生命的情调的渗透在里头,这样的作品是很多的,这个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我觉得这样一种展示就是在写故乡的这样一些散文里面表现的特别充沛,就我个人来说还是比较喜欢这一类的作品。我还注意到陈霁在他的散文里不仅有他个人经验的积淀存和提纯,有生命情调的灌注,有心灵是比较复杂的、丰满的,同时比较注意提炼叙述的细节,这个我觉得也是陈霁创作的一个突出的特点,这方面的很多,比如说他在作品里面写到小鱼,像第一篇候鸟、第二篇风水宝地,一条小鱼游来,反复的写到小鱼这个意象,我觉得这是一个给人印象很深的这么一个细节,小鱼可以说是时间之鱼,也可以说这个鱼是我,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这个作者感情和鱼是达到了一种相融,包括生命层面、精神层面和鱼达到了一种交流和对应,他这方面的作品太多了,这些细节散文往往一些毛茸茸的来自于生活的细节,往往是散文最出彩的地方。我觉得非常可贵的是陈霁不仅仅是表层的写生活,而且对生活有着重新的思考。我觉得优秀的散文应该是对生活进行重新的思考,我觉得《城外就是故乡》就是陈霁对生活进行重新思考的产物。所以从这个角度看,这本散文既是一个少年的成长史,同时也是一个南方的成长史,这个在封面上我们都可以看得到。我觉得很可贵的是陈霁他非常准确、非常敏感的抓住了故乡生活的表情,他被故乡生活的表情抓住了,而且把它上升到精神、哲学的层面,并且成为他生命的印记,他记忆的印迹和生命的刻度。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觉得是一代人的梦想、痛苦交织的产物,也可以说是这代人的梦想的真实记录,这样我觉得给我印象很深刻。另外我还觉得因为有对生活、对意识的重新思考,所以他的散文体现出一种比较高格的思维品质。我觉得优秀的散文应该是而且必须是彰显出一种高格的思维品质,这种思维品质,既超越了流行的审美品位和道德水准,有自己对生活的独特思考、认识的方向,同时他在散文的谋篇布局,在喻体的使用方面都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东西,陈霁这一点做的比较好。他的散文不说别的,就是一些标题都可以看出他的别出心裁,《一条小河躲在漓江背后》,《一尾小鱼从时间深处游来》,《小城是一个时髦青年》等等,还有写黄昏下的黄河,这些都可以看出他的高格的思维品质,所以我觉得思维品质是丈量散文灵魂规格的尺度,思维品质是丈量散文好不好的一个重要的尺度。我觉得陈霁在这反面的确是做的不错的,这方面我就不展开了。
另外谈到陈霁的散文我觉得不得不提到一点就是他的散文有一种比较强烈的反讽的笔调,我们知道,反讽在过去是比较少见的,反讽在90年代可以说是散文的新生因素,现在有反讽的作家很多,像王小波、南帆、韩少功,在他们的创作中都体现出这种反讽的色彩、这种因素,但是陈霁的可贵就是他的反讽跟上述的几位是不同的,我们都知道王小波的反讽是带有一种戏谑的色彩,他往往是歪理歪推,从一个荒谬的东西推出一个荒谬的结论,推出荒谬的生活的逻辑,他更多的借助典故、传说,来负载他的反讽;南帆的反讽是解构式的,是解构、猜想生活的整体性,中心性;韩少功的反讽是格言式的。而陈霁的反讽是都是隐藏在大白话的这种叙述里面,都适合我们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水乳交融,结合在一起的,这方面的在作品里面很多,就不列举了,特别是与一个城市同行,这里面很多,可以说反讽已经成为他作品的一个精神品质,我建议陈霁在这方面再加强一些,因为我觉得他的作品,包括他的创作主体有这样的素质,有这样的基础。陈霁的作品我看了之后还有一个感觉就是,他在文体方面他是自觉的。我们都知道文体他不仅仅是一种文章的体裁,文体也是一种精神的主体,也是一种人格的主体的成像,文体最主要的就是文章的喻体,就是语言的体现出来的一种作家的个性,我觉得陈霁在这方面就做得非常好,他的作品这方面的很多,比如说174页的“霜风吹过扬州”我觉得这个语言都是非常特别的。比如写落叶,他不是一般的写风吹过来,树叶沙沙沙,地上铺满了黄叶,他是从几个层面写落叶包括“我的脸木木的,可能是风把它误认为是树叶,想把它也风干、揭走”等等,我觉得这样的写,这个喻体所体现出来的东西是非常丰富的,首先写了风声,然后写了寒气,寒气像蛇一样乱走乱窜,写了树叶怎么立脚未稳,又写了上帝的剪刀,写了风以为我是落叶,这样就达到了罗丹所讲的从深度上来观察这个价值,不是只是表面的、粗放的把看到的景物描写出来。我觉得这是一种陌生化的描写,同时也带有自己的生命的体温在里头,带有一个很轻的温润在里头,像这样我觉得要比那种浅层的观察要高明得多,而我要指出的是,像这样的描写在陈霁的散文里头是非常多的,可以说是俯拾皆是,我觉得这一点可以说是我们不得不注意的一个问题。
当然要谈的东西很多,我就谈一点我的感受。如果说陈霁的散文有点不足的话,我觉得整体感这方面还是差了些,我觉得他的作品很多都是一段一段的,片段式的,这样的话要让全部的读者都能接受我觉得还是有难度的。我觉得散文我们现在提倡创新固然很好,但是传统的东西我认为还不应该丢掉,比如传统文章学里面的立意、谋篇布局、包括结构的完整、结构的层次感,这些东西我觉得不要把它轻易的抛弃掉,散文的创新固然很好,但是创新也应该固守散文的边界,对散文的审美本体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这样的散文才不会变成很低的门槛,谁都可以跑到散文的客厅里来坐坐,谁都可以来跑马占地,应该要对这种本体有敬畏之心,而这种敬畏之心就是要尊重散文审美的本体性,要遵守散文的边界的写作,刚才曾老师讲的形式美的方面有时候我觉得也必要关注。
阿来:(著名作家,四川作家协会主席)
谈散文很困难。困难在于:第一,很难对它进行归类、定义;第二是小说、诗歌,它有一整套的理论,整套的修辞学,我们写小说、写诗歌的都知道有个确定的边界,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写散文的这个边界已经消失了。当然这个边界消失的时候,我们从正面来讲,这个可能性的边界太大了,太多了,无限的自由空间。但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就是一方面渴望自由,但是真正给了太多的自由的时候他会无所适从,那么在写作这方面我自己有这个感觉,所以我经常读散文,有些时候好像觉得我自己不能判断什么是好的散文坏的散文,慢慢好像就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个散文。那么如果说喜欢的散文、不喜欢的散文,当然我们希望散文里头是真诚的、非虚构的,当然它会有一些升发,但是这种升发是有情感有事实,或者是有学养的依据,而不是没有来源。所以来绵阳谈散文,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谈,因为前一次谈是陈霁的书,这一次又是陈霁的书。所以好处就是,觉得从他的《诗意行走》到这本《城外就是故乡》,就是散文有一个自由的空间,没有归类的、没有边界的空间所带来的这个自由,因为散文什么都可以写。我觉得在陈霁的这两本书里面,把这种自由充分的运用,运用得非常好。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人会觉得很奇怪,因为我没去过很多地方,你要我去任何一个地方都写篇文章有很大的困难,虽然我也走过很多的地方,但是从来没有写过一篇像标准的散文这样的东西,我觉得没有办法下手。所以我觉得对于一切看到一个对象,能够去深入地表达它、把握它,确实很敬佩,所以它的好处已经在这里边显示出来了。其实不止是这个层次上的问题,而是所有散文都有的问题。后来我昨天晚上突然在想一个事情,就是今天我们读散文,过去古代的散文都不是很发达。比如说过去我们读古文观止,其实我们刚才说散文没有边界、没有概念,其实是这样的书他没有理性的表述,这样一本书他及时的告诉了我们散文是什么,哪些是散文。它是怎么告诉我的?一个就是我刚才讲的,什么都可以写,还有就是他还有很多写法,处理不同的对象,但是今天我们又给散文重复出现了另外的命名,杂文、随笔,有些时候在我自己片面的经验里面这些是放在一起是同一个概念不同的命名,同一个大的概念底下一些小的概念。但是有些时候,在一些议论的场合,好像他们又是截然不同的东西。但是我自己的理解是不要把这些东西分得这么清楚?其实散文就是很好的概念,为什么说这个概念,我觉得陈霁的散文如果将来,刚才也有同志谈陈霁的作品起步很高,但进展稍显缓慢。因为起步高的人他有充分的文学准备,我们就有所期待,而且我们希望这个人能够充分满足我们的期待。当然这两年我觉得这两本书从《诗意行走》到《城外就是故乡》都是一个进步,但是这个进步不是我们期望的那么大,我就觉得其中还是有个问题,就是还是太像散文了,就是太像把杂文、随笔、散文分开的那种散文了,太像把杂文、随笔、散文分开的那种散文概念了。我也不是很清楚,本来不是一定的,是没有归类的,充分自由的,写什么、怎么写充分自由的。后来我们在选择写作对象、写作题材的时候充分应用了这个自由。但是在写作的方法上我们又放弃了一些自由,我倒是主张一些作家反过来在写法上给自己更多的自由,而在写作的对象和题材上稍稍收敛一些,放弃一些自由。下次我们来讨论陈霁的第三本书的时候,我期望他给我们一个惊喜。
彭学明(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副主任)
我觉得陈霁可贵的,是当我们生活的城市、城市的生活被现代社会的物欲、权欲重重围困,无处安身的时候,很多人选择了同流合污,很多人选择了举手投降,很多人选择了徘徊观望,也有像陈霁和在座的各位一样选择了在夹缝中突围,我认为《城外就是故乡》这本书,就是一个突围的结果。我以为这本书是他一个人、一个城市和一个故乡共同成长的记忆,也是他一个人、一个城市和一个故乡的血肉联系,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涉及到情感版图路线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当代散文我认为缺少很多东西的时候,他在城市与故乡之间这种寻找与发现、完善与反思,这些所集中表达出来的东西非常的珍贵。我觉得他这本里面最本质的东西,最本质的长处就是情感的真实、艺术的灵动、文学或者说散文的情怀,最弥足珍贵。因为在现实的社会中,特别是在文学创作中,我曾经写了很多的散文,在十多年前,当时谢大光老师给我连篇累牍地发了很多的东西,剑冰兄他们文学选刊上面也转载了很多东西。到后面有那么七八年我就没有写散文了,很少写,就偶尔写。特别是在所谓的学者散文、文化散文兴起的时候,我对散文感到非常的失望,为什么失望?失望,我不是简单的否认学者散文、文化散文,我是觉得散文已经走入了一种误区,什么误区?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在人民日报上面发了一篇非常尖锐的批评中国散文的文章,就是《迷路的中国散文》,我就觉得散文现在存在着三个最大的误区,第一个误区就是现在的散文作者不把自己当散文家,而是把自己当成学者、哲学家、牧师、导师,,角色错位,完全错位,他不是写散文而是摆着学者、专家的派头、导师的派头给你极力的灌输一些东西,就像中学老师、小学老师背着手在课堂里巡视,因为他想当专家、学者,所以他在他的散文里极力的想填充一些知识,填充一些知性、一些信息以表示自己知识渊博,或者极力想讲一些大道理以表示自己很高明。这样恰恰这个散文作者又没有这么渊博的知识,没有那么多的思想、智慧,就变成了生搬硬套的往里面填,所以这个作品就失去了水性、灵性,也失去了血性,作品的文字又僵有硬又死,像僵尸一样,没有任何灵气,并且这样的散文还越写越长。你看看现在几乎所有的双月刊刊物和综合性的文学期刊,所发的散文几乎都是所谓的学者散文、文化散文。好像就只有那种纯粹的散文杂志还在底下多元化,各种各样的散文还在那里繁花耀彩,但是你睁大双眼看那些大型诗刊里面,越写越长,不知道要浪费多长时间才能把这篇文章看完。可悲的是很多人还在说好,还在那里唱赞歌。刚才我说了不是简单的否定这个学者散文、文化散文,本身我对这个概念就不是很赞同,难道其他散文就没有文化、就没有知识了?散文不能这样简单的分类,曾经还把散文分为男性散文、女性散文,把散文还分出了个公母。我觉得散文不能这么分,只能按他的题材分类,不能这样分类,这样分是不对的,所以这样的散文变成了什么呢?缺少了温润,缺失了动感,缺少了温度,没有了情感,也缺少了个性,没有了特色。现在好像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样的散文就是文化散文、知性散文,才是散文。我觉得那个不是散文,不是好散文了,不应该以学者散文、文化散文来堵住所有散文的出路,要是这样下去的话,这个散文又会变成以前那种杨朔式的散文,走入了死胡同,断了来路。我们不能学者散文、文化散文当做唯一的标准,唯一的散文的价值标准,或者说最高的价值标准。刚才王兆胜、阿来都说了,它是一个丰富多彩的,现在的散文都变得写山水风光、自然风光的现在都是导游图,写历史人文的都开得是文史馆,就是一个资料堆积,写现实写时代的全都喊的政治口号,然后写生活的都是记的流水账。现在散文就是这个样子,而且是大行其道。所以感到非常悲哀。这是我去年从年初到年末我写的《迷路的中国散文》,当时我给了《文艺报》,《文艺报》正值年关的时候,不许发,给我打电话说已排版了又把它撤下来,说怕他们《文艺报》过不好年,怕散文界引起很大的轰动。我就很反感,说有那么大的功力吗?后来《人民日报》把这个全文给发出来了,之后《文学报》、《文学自由谈》也都把这个推出来了。
第二个,散文的编辑理念错位。这个不是针对汪慧仁的,现在编辑理念错误到什么程度?就是编辑跟风,对散文是什么没有独立的理解,一发学者散文就都发学者散文,一发文化散文都发文化散文,没有坚持自己的东西,这样以后就有作者觉得——我这是不是散文,你看那些刊物发的全是那种类型的散文,然后把自己也丢失。因为我的知识非常的浅薄,我对历史知识的了解非常的浅薄,所以我不会写那些东西,我只会写我的乡土,所以那几年我干脆停笔不写了。那些都不是散文,尽管那时候很红火。散文编辑的跟风败坏了散文的门槛。
第三个,散文批评。现在所有的散文批评家我们私底下开玩笑都说你们“嫌贫爱富,趋炎附势”,只看得见长篇小说、中长篇小说,天天为他们摇旗呐喊,诗歌还好一点,而对散文几乎没什么关注,像王剑冰、陈剑晖这样执着的研究散文的微乎其微,少而又少,这样散文发出来的声音就非常的少,根本就没什么。我不是说陈剑晖发出的声音坏,假如陈剑晖发出的声音说余秋雨的散文好,大家都认为余秋雨的散文好,其他的散文都不好了,像这样就是一种声音代替了所有的声音,对于散文的这几个诟病当时我进行了强烈的批评,批评了以后没想到反响那么好,我在博客上看到我从来不删节,除非很过分的骂人的,其他我都不删节,但是陈霁的可贵在哪儿呢?他的可贵一是在于他既保留了中国散文传统的美,又在努力地开拓起我们中国散文的创作之源、创作之美,他有着很好的散文情怀。现在我们很多的散文写得很空灵,但空灵有的散文就写得很轻很飘,有的散文就非常的沉重,沉重而死板,没有灵气。所以我看了他的散文觉得他的沉郁中有灵气、灵动,叙述形式、叙述格调非常好,这是我喜欢的一点。第二点,他的散文我看到还有小说的结构在里面,有些散文完全可以当做小说去读,比如他写猎人的——《末代猎人和他的两枝羊角花》,可以当做散文小说,还有就是他写城市记忆正在消失,写两个学生谈恋爱,不让他们谈,最后一句话嘎然而止,有着小说的构思,小说的结构,那种线性的结构,这一点非常好。还有一点我看中的,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情感真实。现在我们好多作品没有情感,就是无病呻吟,或者有病乱呻吟,见花流泪,见鸟惊心,见只蚊子也说我爱你!情感的空洞造成我们现在的散文没人读,不喜欢。你看他说他对故乡的那种眷恋,那种亲情、友情、乡情都摆在那儿,大家看的非常清楚。还有就是那种情怀非常真实,地震以后我一直想到北川、汶川去,我记得16号我第一个跑到金书记那儿,我要到这儿来采访。但当时我们创研部就我一个副主任,其他的都退了,所以就没来成,所以就一直希望在散文中看对北川地震、对汶川地震像这样的描述,我也看到了一点,但是说实在的一直没有好散文,没有看到。但是昨天从陈霁的书里面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得流泪。散文我记得四川在搞什么“在场主义”,现在我们散文就缺乏这种,我们的散文都是向后看的,散文创作向后看,什么是向后看?就是都是回忆过去,回忆乡土,都是复制过去,对过去意识的复制,没有跟时代和现实同步,甚至站在前沿去。你看地震的时候,一下子诗歌的大作就起来了,但是散文能够站出来,能够让人流泪的我一篇都没有看到。我一直在寻找,就是没看到。昨天看到了,所以这表现了一个作家,陈霁的人文的情怀,文学的良知,他在现场,用它文学的良知、散文的情怀,这是最弥足珍贵的东西在里面,所以我觉得陈霁你应该往这方面继续走下去。
至于缺点,因为后面的我还没看,也提不出来什么缺点,刚才各位专家给你说的缺点我认为肯定句句是良言,我相信你能够越走越好。就一点建议,我觉得你的文字还可以再活一点,再增加一点灵性、水性。
李敬泽:(著名作家、评论家,《人民文学》主编)
我这次出差的时候,闲着没事干就拿了一本《浅注杜诗》,杜甫的诗。刚才坐在这儿一翻就翻到有一首诗叫做《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韦左丞当于国务院秘书长,于是杜甫就给他写了一首诗,一上来就写“纨绔不饿死,懦冠多误身。大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然后下边就是我们很熟悉的开始说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当然又一转“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最后这首诗二十二韵的最后,故乡出来了,叫做“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白鸥翩翩而飞,飞向故乡,飞向城外。这就是故乡,所以故乡感这是我们的文化和书写中非常悠久的东西。某种程度上讲,越是悠久的东西,越是顺口的东西,我觉得就越值得我们警觉,越值得我们反思。刚才学明对我们现代的散文做了一番很精辟的抨击,有的我也赞同。我现在也编散文,我跟他们讲,我们现在顶多是需要两种散文,一种是学明所反对的那种有信息量的散文,起码我还看个知识,起码我还知道天下我还不知道的事吧。另外一种就是真正有生命体温的散文,不要那种大而化之,滔滔皆是,走到哪儿,到了绵阳回去就要写一篇《绵阳行》这样的散文。我跟我的编辑说,这样的散文我不要。为什么?因为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散文确实面临着一个难度问题,面临着一个提高散文的难度问题。提高散文的难度,我觉得首先和主要的还不是说咱们在艺术上怎么精益求精,章法上怎么再写得更好,我觉得主要不是这个。中国的散文某种程度上讲,当我们坐在这儿谈散文的时候我们主要谈的其实就是现代散文。现代文学以来,在座的几位老师都是散文史上的大家,我这儿是在班门弄斧。但是我认为,现代文学以来对散文是做了一个重新的建构。我们过去古代谈散文,那个散文是不得了的,那个散文是笼天罩地的,那是和天地之道接着的,甚至是和我们整个的帝国政治是一体的,所以才有韩愈地位那么高。那不仅仅是个文章的问题,也是个伦理问题、政治问题、哲学问题。但是到了现代,散文有了一个重新的建构、界定,这个建构和界定,就是我们五四的先驱们为我们的散文重新确立一个现代路线,这个现代路线其实我认为就是我在陈霁的《序》里谈到的,散文是一个确立、寻找、表述现代之“我”的这么一个问题。而这个“我”,放在这里我觉得他本身就是个难度,在这个时代就尤其是难度。我刚才听了是阿来还是谁说对现代散文里面的抒情好像是不喜欢。其实我也特别不喜欢现代散文里我们所说的这种抒情散文。我不是说笼统地、鲜艳地对抒情散文有偏见,而是说当我们抒情的时候,当我们见到一朵花,见到一个月亮,见到一个什么东西我们要抒发感慨的时候,我们常常是缺乏警觉的。我们常常不想一想,这个情,到底是我的,还是已经放在那儿,杜甫说过的或者是谁说过的或是无数人说过的。在我们这个时代,“我”是一个备受考验的东西,谁要是能搞清“我”是怎么回事,那我觉得这就是个了不得的成就。我觉得我们在写作中,所有的人可能都在找那个“我”。九万九千条猎狗去追一条兔子,也许只有一条猎狗能抓到那条兔子,那个“我”就是好的,那条“猎狗”也许就真正能写出震撼人心的文章来。我们这个时代的“我”是高度断裂、高度破碎和高度自我矛盾的。真正面对我们的内心,我觉得我们就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当然,面对自我,面对自己内心的能力就不是我们每个人都具备的,能够在面对我们内心的同时又把我们这个状态表达出来,给它语言,给它形式,这个又是大难。所以我甚至不太喜欢那种修辞修的很好很圆润很漂亮的那种散文。我记得有一年一段时间我们连续的发广东一个作者塞壬的散文,她就是写她的生活。发她的散文在处理稿子的时候,我们的编辑习惯性地说,总觉得她这个语句有的地方不太通顺,要把它重新顺一遍。后来我看了一遍我说你不要顺它,我说我喜欢的就是她的这种不顺,就是喜欢她的这种艰难,我们能感受到她找“我”这颗心、表达“我”这个经验,表达“我”这个生命的时候,我在找这个语言,有时候甚至是困难的,甚至是结巴的,我们能够从文章中感觉到。我说你把它顺了,顺得油光水滑的干什么?某种程度上说我觉得散文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要面对的我们那个真实的、支离破碎但又力图把它表现得油光水滑的那样一个“我”。城外是故乡吗?不是故乡。城里是故乡吗?不是故乡。我们的故乡在那儿?或者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指认哪儿就是我的故乡?我们的现代人,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和这个世界上,我想我们很多人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你就不得不承认你没故乡,或者你在努力地找,你得承受这个,你得表现这个。所以话题回到陈霁,刚才阿来谈的我觉得阿来说得特别好,就是说陈霁的散文确实写得好,今天大家讲了很多。但是我想这样的散文继续写,他现在还可以写一本两本三本四本,写的都很好。但是我们说真正开阔气象,真正在散文这个艺术和事业上能够再进一步,再走到新的境界中去,那么陈霁确实还面临着一些考验。我倒是希望他的散文能够破一些,能够披头散发一点,能够更硬一些。无论是我说的破也好,硬也好,披头散发也好,其实都不仅仅是个文体的问题,而是我们面对世界、面对心灵、面对我们经验的时候的那种态度问题。我们常说真实,真实是个什么东西?我觉得真实不是一个可以很潇洒的抓到的东西,真正能够打动我们、击中我们的那种真实我们常常感觉到他是披头散发的,抓不住的东西。当我们追逐真实的时候我们可能真的顾不上仪表,顾不上仪容,顾不上我们的姿态要怎么的漂亮。这个当然我不是说要让陈霁把文章写坏,把文章写不好,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陈霁的天性,包括他写文章的天性,包括他为人的天性,其实都是很温和很中和的。作为人,是非常好的人,作为文章,是非常好的文章。我相信,如果这个文章真入大境界,恐怕还不能够那么中和,不能那么温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面对这个时代、面对我们个人,面对我们的真实,同样不是请客吃饭,同样不是绣花,同样需要我们拿出那种披头散发、凶猛的力量,我相信这个猛兽在陈霁的心中是有的,可能需要他在文章中把它释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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