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 記
這是我對《詩品》注釋、研究的第五本著作。
本書並不是《詩品集注》改寫或縮寫,而是有新視角、新結構、新體會、新發現的一本新注。
把一種六朝理論經典,用各種方法,從各個角度,在文本細讀的基礎上,收集所能收集到的文獻資料,從版本的校勘,文字、語詞、本事的注釋,理論的研究,域外漢學和「漢字文化圈」參酌諸方面,用「竭澤而漁」的方法,進行細化的集成性的研究,把研究的整體性和真理性都提升一步,也許是新時期文學理論研究的一種趨勢。
劉勰的《文心雕龍》已有「龍學」、「龍刊」、「龍學會」,鍾嶸《詩品》不僅沒有「專學」、「專刊」和「研究會」,連一次專門的《詩品》討論會也沒有開過。這對《詩品》研究水準的提高很不利,我在研究過程中就碰到了許多問題,產生許多遺憾。
為了彌補這一遺憾,我在注釋的時候,遇到疑難或眾說紛紜的問題,就開「電話會議」。
我開過許多次的「電話會議」。上海的,北京的,臺灣的,香港的,日本的,韓國的,法國的,我與一些《詩品》愛好者和研究者通電話,用伊妹兒進行聯繫,討論問題。通電話的人,大都是對這一問題有發言權的專家,有的是現有結論的提出者和保持者。
我從復旦大學畢業十多年來,每遇學術難題,如《文心雕龍集注》應該用什麼版本,用元至正十五年本是不是好等問題,總是打電話向王運熙老師請教,還像以前在復旦做學生那樣。而王老師也總是用他特有的耐心細緻,向我傳授知識和學問。學問,學問,一是「學」來的,二是「問」來的,我相信這一點。
從一九九六年我訪學香港中文大學開始,就和吳宏一先生討論《詩品》問題。他非常推崇他的老師王叔岷先生的《詩品》研究。親自為王叔岷先生的《鍾嶸詩品箋證稿》設計封面。《鍾嶸詩品箋證稿》一九九二年出版,其時,拙《詩品集注》已經交上海古籍出版社,王著不及見,許多精彩的箋證均未能收入。但是,對王叔岷先生一九四八年刊出的《鍾嶸詩品疏證》,卻取資良多。
一九九四年,我從日本回國,拙《詩品集注》出版。一九九六年,赴台灣參加由東海大學主辦的「魏晉南北朝文學討論會」。第二年又去臺灣,均拜訪了離臺灣師範大學不遠的王叔岷先生的寓所。向王叔岷、王國瓔教授請教,一次梅家玲教授同來。因此,通電話便是請教的繼續。
張伯偉兄的《詩品》研究早已告一段落,而我卻還跟在他的身後“拾麥穗”;但是,他也行而不遠,在致力域外漢學,成果累累以外,仍然在主編《中國詩學》。他的研究,借用《詩品》的話來說,就是「鱗羽之有龍鳳,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
蕭華榮和楊明先生是我一見面,就可以為友、可以為兄的人。從我研究《詩品》開始,他們就扶持我,幫助我。我有問題,問他們,最沒有思想負擔。兩位師友均出版過《詩品》注釋專著。蕭華榮是論鍾嶸生卒年最有貢獻的學者之一,他指出鍾嶸入國學為「國子生」的時候,和他哥哥鍾岏是同學,在鍾嶸生年問題上有重要發現。他出版的《詩品注譯》,是建國後第一部新注。楊明先生寫過《鍾嶸詩品注釋商榷》,在《詩品》注釋上有獨特之見,他《詩品譯注》有很多新意。
王發國先生是繼王叔岷、逯欽立、日本中沢希男、韓國車柱環教授以後,在《詩品》考證上最出色的。他的考證,解決了《詩品》很多疑難問題,本書中不少詩人的生卒年,就是出於他的成果。
鄔國平先生則是近年來《詩品》出色的研究者,他許多糾偏補缺的文章,實事求是,像裁判一樣準確。他說正確了,差不多就正確了。因此本書出版前,和他的電話討論非常頻繁。
我喜歡把人事介入研究,把師承和友情帶入學術,因為學術經常是集團性的,而集團的內部則會有師承和友情。學術的過程,往往是友情的過程和自己生命的過程。
而且,很多問題,一討論,結論就出來了。
譬如,《上品·李陵》條,第一句是「其源出於《楚辭》」,很多注本是這樣寫的,讀者早已司空見慣。但是,「楚辭」要不要用書名號?如果用書名號,那就變成東漢王逸的《楚辭章句》了。因為在理論上,只有王逸的《楚辭章句》鍾嶸是看得到的。但是,鍾嶸會以為李陵的詩歌出於《楚辭章句》嗎?那顯然是說不通的。
像「楚辭」、「騷」、「雅」等語詞,有時不用書名號是錯的,有時用書名號是錯的。在這裏,用不用書名號,解釋就會不同。什麼地方應該用,什麼地方不應該用?我一個一個地與注釋過《詩品》的專家用電話研討。
在我的電話會議中,幾乎所有的專家都說「不該用」。於是,我這個注解肯定是對的。
打電話討論問題,就像倚在馬背上寫詩一樣,因為時間有限,不容客套,不容寒暄,不容轉彎抹角,不容兜圈子。我們也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幾個電話就打好了。
當我們觀點一致的時候,一個共識出來了,我的注釋,就前進了一步;當意見相持不下,不能達成共識的時候,表明《詩品》中的某些難題,目前只能解決到這種程度,以現有的資料,不能再深入了,這是就「尚友法」。
因此,本書雖然由我署名,但其中包含了集體的勞動,許多成果都是大家的;是大家一年一年,一本書一本書的成果積澱下來,再結集在一起討論出來的。也許,這就是「學術乃天下之公器」的涵義吧!
我的學生也參與了本書的討論。我請學生核對原文,修改文字,賞析疑義。
工作做得最多的是歸青博士、吉定博士和楊賽博士。歸青博士現任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任副教授,他不但校勘文字,還對文意提出許多修改意見和建議;吉定博士是研究庾信的專家,為人熱情,喜歡笑;楊賽博士文獻基礎好,人聰明,對文字有很強的領悟力和理解力。此外,參加校對的還有當前、偉萍、韓蓉、喜貴、楊濱、遠義、志華等博士生和黃磊、陳芳、銀鳳、譚燚、娟穎、慧芳、志鵬、忠起等碩士生。讓學生參與,是比機械授課更好的教學方法,可以以新的思想,新的方法,新的創造,形成新的學術團體,推動一個學科的發展。
一個研究階段結束,完成一本書,興奮之餘便是失落與悵惘。因為歲華在文字之間流逝了,水一般流逝了,沒有書以前閒適自安的日子一去不返。
但工作還是要做,接下來要轉入對六朝類型詩、《文心雕龍》、《金樓子》和《顏氏家訓》專書的研究上。
家鄉有句俗話:牛耕田是老,系在樹下閑着也是老,不如耕田。
曹 旭
二○○六年十二月十日
於上海莘莊伊莎士夢雨軒“七”乐无穷,尽在新浪新版博客,快来体验啊~~~请点击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