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底给西部论丛写的）     年终将至，积极财政和宽松货币的既定政策以“保八”成功为标志画了个胜利的V字符，“保八”已不是悬念。但是，保了增长却没有能够同时调整结构。习惯上，货币政策控总量，财政政策调结构。可以笼统地说，货币政策效果显著，财政政策效果不尽人意。

截止到第三季度末，可以肯定地说2009年的货币政策的确是“适度宽松”的，现金供给保持16%的增长率是适度的；但银行信贷政策是“十分积极”的，超过30%的增长率充分体现了公共信用的扩张功能，是保八的首要功臣；信贷的扩张与5500亿“结构性减税”的财政政策相比，更具有真实的积极扩张意义。虽然明面发行的地方债只不过2000亿，但巨量的信贷扩张与地方政府信用直接相关。地方政府发展经济无非上项目，此外但凡是中央财政给地方的投资项目，一般都需要地方层层配套，地方政府没有自我压缩消费性支出的机制，投资性支出既然不能发债筹资，利用多种形式获取银行贷款就是唯一一条顺理成章的习惯性融资途径。所以隐约可以听见诸如银行坏账是否会重复二十年前的循环，地方政府主导的经济增长是否存在盲目重复建设和非理性竞争，以及此后产能过剩导致的地方壁垒强化、市场环境恶化等等，或者经验之谈或者理论预测等并非无的放矢。

表1 人民币供应量及其增长情况（单位：亿元）

	2009年9月末	2008年9月末	净增加额	同比增长
现金：          M0	36,787.89	31,724.88	5,063.01	16%
货币：          M1	201,708.14	155,748.97	45,959.17	30%
货币+准货币：   M2	585,405.34	452,898.71	132,506.63	29%

数据来源：中国人民银行

 

2009年1-9月份，银行贷款总余额增长8.7万亿，投资拉动经济增长7.3个百分点。在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实施过程中，货币供给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快速扩张。到2009年三季度末，广义货币供应量M2余额为58万亿元，同比增长29%；狭义货币供应量M1余额为20万亿元，同比增长29%，增速比上年同期高20个百分点。然而这一次的货币量扩张不是负责现金供应的央行所为，这段时间的M0即流通中的现金只增长了16%，也就是说是整个银行体系在扩张信用，增量部分凭借的主要是地方政府资源。

正式启动应对危机刺激计划以来，银行贷款总量持续快速增长。2009年9月末人民币贷款余额为39万亿元，同比增长34%，增速比2008年同期高19个百分点，同比多增5万多亿元。前三季度实现的GDP总共21.8万亿元，其中消费、投资、净出口分别拉动GDP增长4.0个、7.3个和-3.6个百分点。虽然没有出现现实的通货膨胀，但此时GDP的8个点增长率背后跟随着货币的30个点的增长率，狭义货币等于流通中的现金加上支票帐户活期存款，狭义货币意味着可即时调动的购买力，理论上说，通胀预期已经形成。

虽然说国内需求有所增长，虽然说新增投资项目均已顺利开工，但货币供给造成的巨大购买力还大量驻留在非实体层面。按照存款人身份划分的统计数据看，百姓存款增长放缓，企事业单位和机关团体存款增长较快，且活期存款增长较多，这个趋势短期内难以改变。人民银行的货币政策执行报告认为受房地产和股票市场相对活跃等因素影响，个人存款有所分流，而企业活期存款同比增长较多，显示经济增长的内生动力不足，民间投资意愿不强，经济复苏仍未巩固，产能过剩的问题更加凸显，产业结构调整压力和难度加大；信贷结构不合理，流动性管理难度增加。央行的这些论断是可信的。

 

表2 各项存款及其近期变动（单位：亿元）

数据来源：中国人民银行

 

年初的经济刺激计划最抢眼的是四万亿投资计划和空前的7500亿国债规模。至少从当前看2009年全国财政收入增长情况也完成了V字反转。10月份全国财政收入6845亿元，比去年同月增加1516亿元，增长28%。其中，中央本级收入3803亿元，同比增长37%。1-10月累计全国财政收入58364亿元，其中税收收入51318亿元，同比增长4.7%；非税收入7046亿元，同比增长33.8%。主要收入项目中，四大增项为国内消费税同比增长83.8%、营业税同比增长14.9%、企业所得税同比增长2.4%、个人所得税同比增长4.6%，真是“大税损失小税补”了，在地方上则更多的是“大户损失小户补”，今年的保税收工作比今年的保增长工作任务困难大得多；四大减项为进口货物增值税、消费税同比下降6.6%、关税同比下降25%、证券交易印花税同比下降57%、出口退税同比多退9%。

财政支出方面，10月份全国财政支出4683亿元，比去年同月增加540亿元，增长13%。1-10月累计，全国财政支出49886亿元，比去年同期增加9315亿元，增长23%。前10个月全国财政支出增长较快的项目主要是：交通运输支出同比增加1139亿元，增长70.7%；农林水事务支出同比增加1371亿元，增长47.5%；环境保护支出同比增加308亿元，增长44%；医疗卫生支出同比增加476亿元，增长26.8%；城乡社区事务支出同比增加651亿元，增长24.5%。（数据来源：财政部）

单从前面的收支数字来看，财政政策未见扩张。从概念上说，扩张的财政政策可以有三种方式，一是收入不变扩大支出；二是支出不变压缩收入；三是压缩收入同时扩大支出。扩张的财政政策必然是赤字财政政策，但赤字财政政策不一定是扩张的财政政策。我国发了7500亿元国债但扩张效应主要来自银行贷款，而财政存款到十月底已经从年初的1.8万亿元增长到3.1万亿元，并不是政府发了债收了钱就算刺激经济了，要把钱投资到实体经济中，有效扩大产能和开工率才算数；再比如美国的刺激计划一出台就捎带着一个减税政策作为前提，因为减税可以激励人们的工作积极性、扩大消费、降低市场交易成本，有了这些前提增量投资进去才有效率。

扩张的是财政规模而不是财政政策。这倒提醒我们一件事，我们既定的方针本来也不是扩张的财政政策而是积极的财政政策。积极的财政政策未必一定扩张。亚洲金融危机我们执行的的确是积极扩张的财政政策，当初之所以避讳扩张二字是因为怕刚刚控制住的通货膨胀给人们心理造成不良影响妨碍形成对抗冲击的共识，所以不说扩张只说积极。目前情形似曾相识，只是扩张的财政政策必然导致或快或慢的通胀，那么我们为什么没有遭遇通胀呢？骑驴找驴，根本原因从来就摆在眼皮底下：因为这一次的积极财政政策的确没有扩张。迄今税收收入51318亿大于财政支出49886亿，加上7500亿的国债规模小于1.3亿的财政存底增幅，财政政策扩张导致的通货膨胀？“这个真没有”；不仅真的没有引发通胀而且有效抑制了货币供给量膨胀造成的通胀压力。

没有扩张未必不积极。支出结构的调整还是做了很多工作的。比如扩大政府公共投资、增加对低收入群体的补贴、大力支持科技创新和节能减排，“向保障和改善民生倾斜”，加大了对“三农”、教育、就业、住房、医疗卫生、社会保障等民生领域投入力度。具体来说，“一是实施积极的就业政策。前三季度，中央财政拨付专项资金325亿元，主要用于社会保险补贴、职业培训补贴、职业介绍补贴、公益性岗位补贴等。二是支持优先发展教育。前三季度，中央财政拨付农村义务教育经费保障机制改革资金、城市义务教育免学杂费奖励资金、国家助学金、地震重灾区学生特别资助资金762.2亿元。实施全国中小学校舍安全工程，新增专项资金80亿元。三是支持医药卫生体制改革。截至9月底，中央财政下达补助资金1004.8亿元，主要用于补助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和重大公共卫生项目。安排甲型H1N1流感防控资金21.4亿元。四是支持保障性安居工程建设。2009年中央财政预算安排保障性安居工程补助资金493亿元，比上年增加1.7倍，已拨付471亿元。”（资料来源：财政部）

除了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我国还有一些更加直接的经济调控手段，是其他市场经济国家所缺乏的得力工具，其中公共资本和发展规划作用最大，发展规划包括产业规划和区域规划。临港保税区我们已经正式设立13个，在提高出口退税规模和降低关税水平的同时，自由港式的特区是一个政策着力点，对促进国际贸易和缓解外部压力对外贸系统的损害起到了很大修补作用。产业规划批量推出也是独具特色的政策组合，对提振经济景气的作用十分关键，产业政策中不乏亮点。

但是若说今年的政策亮点，应当首推资本市场一系列操作，包括汇金救市和国资委注资。在外部金融危机的冲击下，中国资本市场显示了独具特色的稳定结构，令处在金融风暴漩涡之中的其他经济体羡慕不已，模仿不及。面对危机，中国资本市场整体上不但没有受到伤害，反而激发了中国企业群走出去抄底的勇气。虽然抄底的事情并非原来想象的那样“开疆拓土战果辉煌”，但是收获了足够的自信心，当年中海油并优尼科案哪有现在底气十足豪气冲天。所以，无论我们为扩内需调结构之难感到多么困扰，外部资本对中国市场和中国经济的期望是空前高涨了，高的让我们难以理解。“身在此山中”所以没切身体会风浪的冲击也就无从体会结构性稳定的好处。看来之前那个“宏观好微观不好”的待解之谜又要加一条“外部看好内部看不好”的推论。

然而，我们公共政策始终有一个盲点——就业。迄今分流大学毕业生就业压力和鼓励他们创业的措施最多但收效甚微。他们需要进入规范的企事业单位学习融入社会的技巧和规范，他们需要做“学徒”而非“老板”，但是大企业大机关人员退出机制不完善，导致人浮于事、冗员沉重而新人进不来，诸多公共服务机构本应具有“旋转门”特征却都变成了“利维坦”，因为缺乏机关单位和大企业中层、骨干的退出通道，缺乏激励他们创业的有效机制。更重要的是缺乏良好的市场环境，税负过重等于交易成本过大所以企业必须通过内部化来减少交易环节因而导致企业大而不强、弱而不倒。与之相连的另一个问题是民营中小企业。中小企业群的发展和生存，是大企业发展和生存的环境指标。虽然“大树之下寸草不生”很常见，但一个经济体不可能只有大企业没有小企业。中小企业群不仅是大企业的发展环境，也是促进就业的重要途径，我们仍然处在城市化工业化过程之中，没有管理人员没有市场环境，如何吸纳等待进城的农民工？民营企业是中小企业的主体，是活跃市场经济和增加居民可支配收入总额的重要载体，然而“国退民进”的同时，是企业竞争退化，垄断利润高企。垄断利润是与经济效率无关的经济利润，垄断利润的作用与经济租相当，其扩张与经济增长和国民福利大小不相关甚至负相关。

事后来看，保增长容易调结构难，保增长和调结构很难两全，或者调结构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经济民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