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法工委为何不注重形式民主

两会结束后，人大代表、人大法工委的一位副主任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记者问：“我国在人大代表选举中为什么不采用竞选的方式？”得到的回答是：“我们注重实质民主，实质民主和形式民主应当高度统一。但一个社会从公正、公平角度要更注重实质民主。我们的实质民主是什么呢？就是要保证各个方面、各个地区和各个民族都有一定的代表进入到国家权力机关里来，不是采用西方国家简单的那种竞选。”

这个回答的每句话都有问题。就实质民主和形式民主言，长期以来，意识形态的灌输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只是一个形式，只有苏联和中国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才是真正贯彻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实质民主。有着这样一个长长的历史背影，因此就不难听出这位副主任的弦外之音：西方那种竞选式的民主重在形式，中国民主更重实质。

姑不论西方民主和中国民主谁更货真价实，问题是，实质民主果然优越于形式民主吗？至少在知识上关于实质与形式的关系，并非如这位副主任所言。民主，如果可以分为实质和形式两种，那么，形式显然比实质更重要，而非相反。换言之，不是民主的实质决定民主的形式，而是采用什么样的民主形式，决定你是什么样的民主，乃至是真民主还是假民主。这里所以强调形式的重要，其源头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一个对象的构成有质料因、形式因、目的因和动力因。后两者不论，前两者则形式决定质料，由此确定该对象的性质。一座雕像的质料是大理石，但按照图纸的形式设计，它可以成为雕像，也可以铺设厅堂。这两个对象的性质完全不同，其中起决定作用的就是图纸的设计和工作程序。

民主更是如此。所谓“更注重实质民主”，这种说法不能成立。只要是民主，就必须诉诸一定的形式和程序，否则无从落实。进而言，民主问题说到底就是一定的程序和形式，除非它只是一个口号。当年孙中山痛感国人连议事性质的开会都不懂，因而写了本小册子《民权初步》，其实它来自美国罗伯特那本著名的《议事规则》。议事规则并不涉及开会的内容和对象，纯就开会的形式与程序作文章。请问，民主如若体现，是体现在会议的具体内容上，还是后者的程序中，答案不言而喻。如果一个议案缺乏提出、讨论和表决的程序，那么，民主或实质民主又在哪里？孙中山的民权初步即民主初步，这个初步只能从形式开始，并贯穿程序始终。

形式之于民主的重要，不仅在于实质民主无法脱离形式，更在于通过不同的形式，可以窥见民主的不同与真假。上述回答把西方竞选仅仅视为一种形式，偏颇不论；与之相对的非竞选，就是实质民主了吗。这位副主任认为“从公正、公平角度要更注重实质民主”，在我看来，为了兑现公正和公平，更要注重民主的形式。一人一票，保证每一个选民自由选择的权利，这才是民主过程中的公正和公平。也正因此，候选人比选民更需要竞选这一形式，以便把自己的才能展现在选民面前。可见，竞选不但是对选民的公平，也是对候选人的公正。如果排斥竞选这种形式，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民主呢。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两种民主，一种是民主，一种是“伊拉克民主”。如果民主必须通过竞选的形式，比如英美，那么萨达姆当选总统则不需要这种民主，因为他没有竞争者。

这位副主任为何不注重竞争民主，他提供的理由是：只有实质民主，才能保证各个方面、各个地区和各个民族都有一定的代表进入国家权力机关。那么，疑问在于，谁能保证做到这一点。很显然，竞选中的选票无以保证，也不需要保证，毕竟民主不是搞平衡。但，选票不能保证，权力却能保证，只有权力能够做到各个方面、各个地区和各个民族的代表布局。这样的布局一定排斥竞选，否则出现搅局怎么办。

现在，终于可以看出两种民主的不同了。它们首先就是形式的不同，并由此导致实质不同。竞选形式的民主是民选，非竞选形式的选举是官选。虽然两者都共一个“选”，但民选是自下而上的“选举，官选是自上而下的“选拔”。选举当然要依托竞选，而选拔根本不需要。那么，这种不需要竞选形式的实质民主，其实质是什么呢，在我看来，它是也只能是“官主”。

作者邵建是南京晓庄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