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大学为何物

我的女儿，小时候很淘气，问东答西。因为她一出生就住在大学里，等到她上小学的时候，就问她，小学和大学有什么差别呢？她回答，大学就是很大很大的学校，比我们小学大多了。想不到的是，小孩子一句话，预见这些年来大学的发展轨迹。一边是扩招，一边是建新校区，学生人数动辄数以万计，校园面积几千上万亩，一所学校就是一个大学城，大学是真够大的了，至于学则另当别论。

事实上，我们并不明白大学为何物，在大学里行使决策权的政客，包括内部官僚和外部官僚，对于大学为何物的认识水平，充其量，和我女儿上小学时对大学为何物的认识水平相当。其依据是，除了增加人数，扩大校区面积，还做了什么呢？君不见大学之学，这些年未有寸进。有人会拿论文数量和项目数量多少多少说事，然而这些东西与大学作为一个新知识的源头有什么关系呢？比如说，每年数量惊人的论文统计数，其中枪手所为所占比例又是多少呢？且不论抄袭和剽窃。更为搞笑的是，既然不知大学为何物，却又不知天高厚，要办世界一流大学。

2008年参加科斯教授倡仪并主持的‘‘中国改革三十年芝加哥会议”，会场选在芝加哥大学商学院位于市中心的一栋大楼里，大楼正门左侧的墙上是斯蒂格勒的巨幅照片，他是该学院的标志性人物。进到大楼里面，可以看到一面墙，上面挂满了照片，是芝加哥大学的教员或学生中获诺贝尔奖的人物，数了一下，七十几个。这是对世界一流大学最生动具体的诠释，大师成群，获诺贝尔奖的人可以挂满一面墙。

午餐时向科斯教授提起这一面墙的事，其中也有他的一张照片，这个百岁老人对此不以为然，认为是一种俗气的宣传。是的，获诺贝尔奖的人可以挂满一面墙，这不过是一种表象，你要透过这种表象看到大师成群的原因，那才是世界一流大学的实质和根本。那是什么呢？是由一条一条具体条款组成的那一套大学制度，择其要领而言，有三大组件，同行评价，教授治校，大学独立。这三大组件中最核心的部分是同行评价，大学的本质就是一套关于知识量度的同行评价制度。

扩招，合并，教学评估，这是中国的大学近年来广为诟病的三大蠢事，但我认为最大病灶还是那极其愚蠢的定量评价制度，导致指鹿为马，流氓成王。大学里大师绝迹，知识断流，其性质是一种制度败象，元凶就是那一套定量评价制度。对此，我曾写过一组系列文章，此处就不重复了。这里要补充一点，有一个事件对大学最近二十年的变化有不良影响，但是被忽视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发生的那个事件之后，为了加强对学生的管理，学工线在大学的地位陡然上升，后来这些人又不断升迁，遂成为大学的一般主导力量，现在大学里主政的人，过半数出身学工系统。大学评价体系的混乱，同这一股非学术势力的主导有很大的关系。

大学的困境还在于，煮成了一锅夹生饭，同当年很多国有企业一样，改起来很难，以至于失去了改革的价值。在这种情况下，借鉴当年企业改革的经验，改造不如新建，大学对民间开放，允许建私立大学，等这批大学成长起来之后，再让这批大学去对原来那些还有改革价值的大学进行吸收合并，剩下的就干脆让它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