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约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在东莞南城一家毛织厂打工。某日傍晚，车间里突然一阵躁动，工友们纷纷把头伸向窗外，好像看到什么稀奇事情。我也去凑了一回热闹。原来，车间外面的街道上，有五六名身穿迷彩服的治安队员，正在盘查暂住证。凡是没有携带暂住证的路人，均被他们连推带攘“请”进一辆收容车。有过被收容经验的朋友想必知道，等待这些不幸的路人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我没有被收容过，不能妄自揣测；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当这些路人被治安队员拦截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尊严就被剥夺了。

之所以在这里重提旧事，是因为温家宝总理刚刚说过的一句话。日前，温家宝在春节团拜会上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声称要“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 春节来了，温家宝的讲话也来了，很好，很好。毫无疑问，这两件事都是值得庆祝的。

人之迥异于动物，就因为人是有尊严的生命。平等地与人相处，受人尊重，是每个正常人的渴望，也是每个普通人的权利。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社会上总有许多人，会被无缘无故地剥夺尊严。那个被躲猫猫的云南男子，那个被跨省追捕的灵宝青年，那个被自焚的成都女子，以及春运期间那些像沙丁鱼一样挤在火车车厢里的农民工们，当他们遭遇困厄的那一刻，他们是没有尊严的。“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我想，这不但是温家宝的愿望，也应该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一个人是否“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有时候跟财富的多寡有关。比如，不久前，各地政府纷纷出台政策，免费培训富二代；可农民工的孩子在城市里甚至难以找到一张安稳的课桌。但更多的时候，一个人没有尊严，折射的却是公民权利缺失的现实：当公民无法以自己的合法权利对抗公权力的扩张时，所谓“尊严”就无从言起。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假如王帅能够对前来追捕他的灵宝警方出示“言论自由”的武器，假如唐福珍能够对强制拆迁者们出示“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武器，那些杯具，不，悲剧，完全可以避免的。

比较有趣的是，在肆无忌惮、没有边界的公权力面前，富人也没有保持尊严的赦免权。远比农民工富裕的白领阶层有可能沦为“房奴”，富可敌国的山西煤老板在高官面前也只能唯唯诺诺。这就是为什么法国哲学家罗素会如此断言，“自尊，迄今为止一直是少数人所必备的一种德性。”原因很简单，“凡是在权力不平等的地方，它都不可能在服从于其他人统治的那些人的身上找到。”哲学家就是哲学家，他能够从纷繁多变的现状里一眼就看出真相。

有权利的地方才会有尊严。回到开篇的那个故事，唯有当民众享有合法权利时，他走在自己的国土上才不会莫名其妙地恐慌，而他面对盘查暂住证（或者其他居住证一类的马甲）的治安队员时，才能理直气壮地拒绝，“对不起，我有权在自己的国土上自由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