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爷和他的儿子


前天,德林哥打电话说我父亲病情还算稳定,要我不用担心,“人上了年纪,有点情况也正常。”

我说拜托你抽空多往我家跑跑,一旦有急事就给我电话,他说你放心吧。

德林哥比我大一岁,小时候我两家的老宅是隔壁,两个人天天腻在一起。他是“地主”成分,贫下中农的孩子都瞧不起他,尤其村支书的三儿子,经常找茬欺负他。那个时候,我家也很穷,所以我俩有共同语言。

长大了,我们天各一方,每次拿起电话,总有唠不完的话,虽然都是家长里短。

“前几年,你大爷生病,我也没少作难。突然有一天他就不能走路了,我赶紧把他送到医院,第二天卖了一头猪和一头牛,才救了他的命。”

德林哥说的“你大爷”是其父亲,小名叫明朗,大名刘世更,我们自小就叫他朗大爷。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把“朗”发成了“啦”音,于是朗大爷就成了“啦大爷”。

啦大爷大约是2003年去世的,那时我在深圳。

啦大爷是个标准的农民,一辈子除了种地赶牲口再没做过别的事。因为是“地主”成分,在村里属于“二等公民”,从来不敢大声说话,即使后来脱帽了也是如此,我听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中中”,好像从来没有属于他自己的看法。

这样的人被认为可靠,大集体的时候被村里委以重任,当上了饲养员。这个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半夜三更起来给牲口喂草加料是常有的事,难得睡一个囫囵觉。

在啦大爷当饲养员期间,我还发生过一桩“冤案”。我十岁那年,村里来了个安徽染布匠,住在牲口屋隔壁,那间房平常用来堆放草料,还有一口灶,是给牲口炒饲料用的。那个时候,大牲口(即牛和马)是生产队的最重要劳动力,耕地全靠它们,需要格外关照,生产队会经常给它们炒些黄豆或者玉米,拌进草料里喂食,相当于我们煮面条放点肉丝、鸡蛋什么的。

就因为那间安徽染布匠住的小房子经常“炒料豆”,就成了我们一帮孩子最向往的地方,常常趁啦大爷不注意的时候,抓一把料豆放在口袋里,然后一颗一颗丢到嘴里慢慢地嚼,那是我们的美食。

有一天,安徽染布匠突然说他丢了5块钱,因为经常惦记着那个锅台,我和我的伙伴自然而然成为怀疑对象。我常常觉得大家在用异样的眼睛看我。这件事,让我的心背了好多年的黑锅。

后来生产队解散了,啦大爷的饲养员生涯从此结束。我也度过了自己穷苦的童年,去县城求学,然后远离家乡。而德林哥眼睛不好使,小学都没怎么上,长大就成了啦大爷第二,在家种地。

等好多年我再回老家,啦大爷已经完全老了,脸干瘪如木乃伊,一双手象树皮。这成了我对啦大爷最后的记忆。

可能常年不需要表达的缘故,啦大爷说话很少使用完整的句子,常常用“那”代替一切。问他生活怎么样,他说:“粮食够吃,就是花钱有点那。”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岁数大了,就那了”。对他说年纪大了少干重活,他说:“当农民,不就那嘛。”

他的话,需要听的人去揣摩和品味,但是,我明白他的意思。啦大爷说他很满足,能吃上白面馍就“那”了。他的意思是,虽然不知道肉的味道,却知道窝窝头的味道。

德林哥也是标准的农民,甚至没有出去打过工,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他和啦大爷的区别,仅在于他的儿子去省城学习汽车修理,和现代生活靠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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