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孤儿》又是半部好戏


韩浩月

 

和《梅兰芳》一样,《赵氏孤儿》又是半部好戏。影片开头部分的朝廷谋杀戏铺垫合理、设计精密、松弛有度,昏庸轻浮的王,大权在握霸气十足的相国赵盾,隐忍阴冷的将军屠岸贾,三方的明争暗斗戏剧性十足。以肉身为车轮保护相国的护卫,以及赵氏家族从辉煌到灭门的瞬间变换,都为这部电影营造了史诗色彩。

 

身兼编剧、导演两职的陈凯歌,在《赵氏孤儿》中体现了他的良苦用心,这位中国最具人文情怀的导演,其实并未想通过电影展示过多的想法,他简单到只想用现代的视角,去重新解读中国最经典的悲剧。这种做法本身值得肯定,毕竟对人性进行真实、合理的表现,是当今电影创作的一大潮流。但当陈凯歌对“赵孤”动了手术之后,我们会发现,电影虽然更容易被现代观众理解了,但对心灵的撞击力度也轻了许多。

 

让自己的孩子替别人家的孩子去死,这样的行为在西方伦理中是不可思议的,但在中国传统忠义观里,臣为君死、仆为主死、儿为父死一直是被宣扬的美德。作为赵盾门客的程婴,受主托孤以自己儿子换回赵家最后一条性命,是顺理成章的事。在各种版本的演绎之后,程婴的非人性被忽略掉,反而被升华成为一尊伦理道德的偶像。历代受众在为程婴和赵孤掬一把泪的同时,也为自身注入了一剂精神麻药。

 

在电影里,陈凯歌扮演了去除麻药药性的角色:程婴的身份由门客变成了和赵家并无太多纠葛的医生,主动的“狸猫换太子”变成了被动的卷入是非,“崇高”的牺牲变成了被逼无奈接受的命运……这样的处理,的确让《赵孤》更具合理性了,即便拿到国际市场上,也容易为国外观众所理解,但原作的悲剧效果也就此被抽离。

 

我们看到的是一部“易容”后的《赵氏孤儿》,它花费了超过电影一半以上的篇幅,向观众解释换子的理由,包括最后到了复仇的高潮环节时,仍不忘交代换子缘由。这个时候,电影的故事主体已经成了“换子疑云”,影片开头的大开大合并没有在结尾得到荡气回肠的呼应。

 

中国式悲剧的核心在哪里?其实很简单,用“非人性”三个字就足够解释。且不说《赵氏孤儿》、《窦娥冤》、《长生殿》这样经典悲剧的形成,立足点都源自“非人性”,就是“卧冰求鲤”、“割肉救母”这样的典故,也因其“非人性”才得以震撼人心。在今天,讲人性的故事在当今社会仍然没法引起广泛关注,只有那些诸如以自焚抵抗暴力拆迁、城管打人之类的“非人性”事件,才会引起全民震动。在这样的文化传统和这样的大背景下,《赵氏孤儿》讲人性无异于朝湖心里投石子,溅不起多大波澜。

 

故事核心的更改导致了电影后半部分剧情的无力,中国复仇故事忍辱含羞、冲天一杀的模式被打碎,电影对于情节合理性的重视,影响了故事的感染力。在电影结尾,赵孤在已经大体知道屠岸贾与自己有深仇大恨之后,仍然向程婴讨要救命药丸,他的复仇便已经失去了动力。而最后赵孤刺向屠岸贾的那一剑,如果处理成屠岸贾主动受死,或能有点豹尾效果,但如同解释“换子”缘由一样,影片还是将之处理成了巧合和偶然。

 

不过,在国产古装电影普遍缺乏艺术价值的现状下,《赵氏孤儿》的探索精神以及半部好戏仍然一看。或许对这个故事改编前后的思索,能成为观众的另一种收获,对悲剧多一层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