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悠——吕维松传记(41)


             造反派用拳头和皮鞋深挖“内人党”

            开展挖“内人党”运动的政治背景

   解放前,内蒙确有一个名为内蒙古人民革命党的组织,其矛头针对日寇,争取内蒙古人民从日寇铁蹄下解放的斗争。

   1969年4月,包院在军管会领导下,在院内展开了深挖“内人党”的运动。当时传着一个荒诞的说法:“现在的共产党员,白天是共产党,晚上却是‘內人党’。”

   运动一开始,那些在文革中竭力以极左面目出现的积极分子便积极赤膊上阵。他们散布:“內人党发展对象,首先是党员领导干部。再便是一般干部”的輿论。当时我已被从牛棚释放回家,忽然有一天又被抓了回去,关在单身宿舍一楼间的一间紧闭室內。这里己没有了牛棚內的那些规定,但不能回家。

   每天深夜十二点,电力科造反派解凤和将我押送到电力科办公室。那里有三位积极分子:段玉玺,周乃震,王知法等候着。

   我刚走进办公室,他们四人便不由分说,上前先是推推搡搡,紧接着便是每人都大显他们的能耐:有的用拳头专打我双臂的大关节,有的用木棍敲打我的前额。拳打脚踢,打得我昏天黑地,打得我站不起来。

   我真没想到这些知识分子居然也如此凶狠。有的将我的手一边扭着转,一边往后背扳。四人中,除解凤和外,其他三人都出手不轻。而段玉玺还是名共产党员。从半夜十二点开始,打到下一点,他们打累了,回去休息,留下王知法一人,继续用拳头捶我的左臂大关节。打完后将我送回禁闭室。

   白天写交待,半夜十二点再将我接到昨晚的刑讯室,连续打了三天。每次不少于三十分钟。三天的折磨使我每到晚上便感到恶心。一天夜里,我刚进入刑讯室,我便将晚歺吃的粥全部呕吐出来。这时我看那几个貌似个人,却能像凶神般打人的这几名造反派,心中真有了恶心的感觉。

   不知什么原因,形势突变。1969年5月,我正躺在“紧闭室”床上休息,忽然得到通知说:你可以回家了。我赶紧卷好铺盖回家。

   陆洁见我被释放回家,悲喜交加。那时我俩感到,我的命运并不掌握在我们自已的手里,但放回家总比被架走关起来不让回家强。但她看到我,仅仅过了一年,我己从一个活蹦乱跳的健康人被折磨得脱了人相。我那时全身浮肿,脸部胖肿,腹部鼓起,腰围增加了六寸,食量减了近半,且腰围刺痛不己,双手己不能抬起,左右上臂大关节酸痛,手指抬不到能触摸到自己头发的高度。我心想:这些成果都是那些私心重的所谓积极分子贯彻文革极左路线的战果。

   我和妻子陆洁两人,抱头痛哭。陆洁说 今后什么也别指望了,你能当上个工人就不错了。同时陆洁到处寻找能冶我气臌症的医生,其他外伤则需单治。文革期间,在关在牛棚和禁闭室內一年多的日子里,我亲身体验到了失去自由和被人迫害、羞辱的痛苦。


    冶金设备科汤松如工程师的遭遇

   汤松如工程师被关进牛棚后,一直被一些特别革命、特别左的民兵,如王成斌之类训斥。他们给他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将汤划进“地富反坏右”阶级敌人的范围。

    汤仅单身一人在包院工作,因此进牛棚后,他的处境比我困难多了。工宣队入驻包院后,牛鬼蛇神的遭遇恶化,批斗中开始出现动手殴打的现象。付总马修文被批斗后回室时,头发零乱,相当狼狈。有的人还被拉到包钢厂內,接受工人群众的批斗。

   我院上自张建仁,下到我这个付总工程师,都只在本院范围內批斗。但不知是那方面的主意,汤松如除在科內批斗外,竟被送到包钢厂内去斗。一天下午,他又被拉走去接受批斗,一直到晚上八点钟才被送回来。这时我们得知他是被工宣队送包钢厂內接受工人批斗了。

   平时他、谭总和我白天都坐在同一个桌子,边反省边看毛主席著作。这次他回来后,最初我看见他右眼眼眶似乎在流血。后来我注意到,他用手在按他的右眼,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右眼珠竟掉出来了。他用手是想将右眼球推回并稳住在眼眶內。晚九点,大家都得躺下睡觉。

   第二天,汤松如在牛棚內呆了一整天。这天,牛棚内很安静。晚上,我睡到半夜时被屋里一种声音吵醒,我听到屋里有人在大声喘气,喘气声由轻趋重,一声接一声。不久,喘声转哼声,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没有声音了。我不清楚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件。在屋外值班的民兵最初没动静,可能在打磕睡,没听见。待他们被惊动后进屋来时哼声己趋平静。我听到他们说:“不好,汤松如自杀了,血流了一地。”

   他们俩赶快跑出去,一会儿找来了医务室的崔大夫。她是被召来抢救汤松如的,她带来的可能是止血用的针剂。我听到她用金属钳子击破玻璃并时发出的声音,同时我又听到她的手在发抖,玻璃并发出得、得、得,的声音。我不能睁眼,只能装睡,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动不动地躺着。不一会儿我听崔大夫同民兵说:“不行了”。

   接着,院党委书记朱言和军管会李主任进来,看了看说:“已经死了,快抬走罢。” 接着进来两位民兵,一起将床连同汤松如的尸体一起抬走了。这时约是下半夜一、二点钟。此时,我再也不能入睡,在那种情况下,也只能装睡了。

   早上起来看到,地下的血迹已被擦洗干净,屋里仅少了一个汤松如和他睡的床。此后,谁都不再提汤松如的事。

   事后我得知:汤松如头天在包钢厂內挨斗时被打,打得很厉害。我能看到的只是他的左眼球被打出来的事,至于身体被打成什么样,就一点也不知道了。他被斗的第二天早晨,向民兵要了刮胡子刀架和刀片,刮完后将刀架合还给了民兵,但他却留下了刀片,民兵没经验,没检查就收下了。

   当晚半夜时分,他用刀片将手腕的动脉割破,动脉鲜血流了一地。终因失血不止而死。

   我回家后陆洁告诉我,汤松如的父亲确是地主。父母去世后,由她姐姐管理收地租。姐姐后来去了美国,让汤松如代收地租二、三年。解放后,土地归公。他姐姐之后一直未回。汤死后,他姐姐曾来包院找到党委书记朱言,要讨个说法。但人己死去,怎么处理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姐姐带走了汤的骨灰盒,仍回了美园,此案不了了之。

   汤松如之死,令造反派的革命群众看到了文革的严重后果。包院平静了,留下的创伤只能靠时光来逐步修补。后来那些在文革中跳得高的积极分子,有的后悔不已,有的如段玉玺之流,死不认帐。有的如周乃震,一位在挖内人党时大打出手的积极分子,因自责心理负担过重,不久去世。

   文革中,仅包院一个单位,就死了好几位。保卫科科长李信,文革开始后不久,便在家中上吊自尽,原因不明,当时没有一张提及他的大字报。接任的保卫科付科长,文革中患癌症去世。原行政科科长董振国,得脑溢血去世。

   文革后、陆洁告诉我:我关进牛棚后,她的同亊都离她远远的,唯恐也被牵进去。好像在她周围洒了一圈药水似的。她对我的前途也十分担心,因此也承受着很大心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