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疯子

 在小城人心里，疯子的概念可挺广，什么哑巴啊、痴呆啊、装半仙的啊都可以归到疯子的行列。凡是和大部分人不一样的那就是疯子。

 记忆中第一个疯子其实是个哑巴，就会乌拉瓦拉的喊。家就住在我们去小学的路上，那时代上学怕三样：一个是怕狗，五六岁的小孩子，比大狗高不了多少，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跟条狗，就能把人吓个倒仰。再就是怕人家养的大鹅大公鸡，这些东西狡猾狡猾的，最可恨的欺软怕硬，看到小孩就追，大公鸡往人脸上扑棱着叨，大鹅更阴险，悄悄跟在小孩后面，一个不注意，冲屁股钳一口，转身嘎嘎嘎拍着翅膀就跑。最后那一怕，就这哑巴。他十多岁的样子，小平头，丝瓜脸，幼年记忆就记着那脑袋挺长，见到小孩就一里哇啦追，小孩们吓得没命的逃，他就在后面瞪着大眼睛，捡着大石头片子，挥舞着双臂追赶。

追得大家都累了，趁他坐在地上呼呼呼喘着粗气，小孩有恨他的，捡起个石头子就扔过去，于是这猫捉老鼠又开始上演，直到小孩跑着颠着各自回家，哑巴不甘心地往地下吐口吐沫，指天指地的，满脸气愤。有知道的小孩就喊，他在骂我们。这样循环下来，我就足足被他追了一年，第二年，转学走了，也不知道那哑巴最后如何。大家都不叫他哑巴，叫他疯子，也不知道他是为啥特别烦小孩，多少年以后，当我看到疯子这个字眼，马上就想到那张愤怒的扭曲的脸，和他一里哇啦的狂叫声。

 大概是小学4年级时候，我又遇到个疯子。人家背后都叫他小傻子，每次看到，就有小孩指着“看，那是小傻子。”

 他和我们年纪相仿，脸被火烧过了，五官烧的融化，鼻子就剩俩窟窿，眼皮也没了，整张脸都像凝固了的猪油。有一天，我在外面坐着，他走过来，他问我看什么书，我给他看看，觉得他一点也不傻啊怎么叫小傻子呢。他说脸是小时候拿汽油往炉子里倒，火扑的一下就冲上来，这脸就毁掉了。我说你家大人干嘛不点火啊。他说大人都没了，他带着妹妹跟奶奶过我说他们都叫你小傻子，说你是疯子，可是你一点也不疯啊，不打人也不骂人。他就笑，他笑起来很难看，脸纠结在一起，看得我都替他疼的慌。

 他说我认识你，以后谁欺负你你就说是我小傻子的朋友，他们就不敢了。

 那时候我发育的早，比同龄的孩子长的高的多，没有人欺负我，可第一次有人这样和我说话，觉得挺开心的。后来，每次在路上遇到他都高兴地和我打招呼，别人看我的眼神就有点惊悚，意思是你怎么还认识个疯子啊。我倒觉得认识个疯子挺光荣的，他人长得丑可心好着呢。后来还路过过他的家，挺大的院子，长满了杂草，还有几棵大树，看着院子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废纸，我就想，小傻子就是用这东西点火把脸给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