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有尽而意无穷
——读陈长吟先生《彩陶女》充满张力的散文语言
毋燕
我们知道,语言的艺术美是成功散文的基础,一篇散文的语言几乎在先天上就决定了其趣味甚至境界的高低。这是因为,文学在整体上固然可统称为语言的艺术,可是只要进入具体的表达和建构,不同文学体裁的语言所扮演的角色,却是明显的不同。其中散文不同于小说以波澜起伏的情节见长,也区别于诗歌偏重韵律能当依托,更不像戏剧凭借矛盾冲突来取胜,它只能寄予语言本体的打造,发挥语言特有的魅力来强化自身并感染读者以承担自己的文学任务。那么什么样的语言才足以支撑起散文的文学世界呢?或许,《彩陶女》这篇散文会给出我们一种答案。
《彩陶女》是陈长吟先生的散文集《山河长吟》“金卷:长安风度”中的一篇文章。故事情节并不很复杂,写的是作者在一个陶器店看到一件中意的彩陶女器件,因为价格不菲当时未能下定决心,最后恋恋不舍地离开,当晚入睡后彩陶女入梦。当第二天决定买回彩陶女来到陶器店时,却得知器件已经破碎,终未能如愿。按理说,这样的故事,看过之后,不久就会淡忘。可是这篇文章,思考并未随着文字的结束而停止,我们感受到的是一种充盈着的张力美。
1.立体的语言流淌着厚重的人生感悟
初读《彩陶女》,强烈的感觉,便是语言的质朴润滑。文章第一句“对她的钟情,是一眼就产生了的。” 深沉的喜欢流淌其间,清新、自然,又韵味十足,亲切得直让人觉得每一个字都暖暖地渗入心扉;又似太极功夫,于无形间四两拨千斤,很惊讶作者语言表达的深厚功力。
随着阅读的深入,我们发现作者的语言能够带着我们轻松的飞行。“我蹲下去,轻轻托起她,举在眼眉细细欣赏。”在高高的陶器架间,琳琅满目的陶器中,惟独看上了并不显耀位置的彩陶女。想必这彩陶女也是气质脱俗之辈,绝不附庸风雅的。一“蹲”一“拖”,多么精准的文字,珍爱之情,溢于言表。“举在眼眉”,这种孩童般的率真、可爱和着迷,让人不禁思考:这美丽的彩陶女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魅力?果真,彩陶女翩翩入眼,是形体和神韵的完美合一,躯体“浑圆饱满又不乏曲线”,肤色“和谐自然富有一种神秘的底蕴”,“细密如沙粒般的粗糙”中显示出“原始、粗犷、豪拙”。我们可以透过文字,穿越时空,想象着这女子的风情之妙、之淳、之漾。这种恰切的文字美赐予我们眼睛和心灵双重的享受。
作者的文字还呈现出饱满的质感,充满着含蓄的爆破力。当作者经过一晚的思想斗争过后,再次来到陶器店准备买回时,“我低头一看,怎么彩陶女分了两半,身首异处地扔在阴暗的角落里。”残酷的表达,令人愕然的字眼,然而,又是好厉害的文字。“身首异处”,只这么一句,香消玉殒,就足以令人扼腕叹息。文字的穿透力携者冷静的客观和思索的凝重,冲击着我们的大脑。
一前一后,细腻的温柔的甜美的、残忍的无奈的,总是能够唤起我们心底最深处的撼动。文章最后倒数两段,作者唏嘘不已,直诉自己的哀伤和自责。我们在这里触摸到的不仅是作者内心无限的遗憾,还有对美好事物的眷恋。面对一件陶器件,作者两次“蹲在地上”,这种对美的钟爱,是虔诚的敬畏。“美,就这样消失了,被我轻易地放走了。把谴责留给我,把思念留给我。”欲语还休!原本到这里,文章便可结束,然而,作者觉得惋惜和自责仍无法让自己从痛苦中解脱,耿耿于怀之际想到找同样的彩陶女来替代以慰藉自己,这里似乎峰回路转,再次带来希望。突然,作者笔锋一转,以“此房出租”将自己的侥幸击得粉碎。如果说之前的自责痛苦更多的缘于对“美”、对美好事物逝去的缅怀的话,那么结尾一句,“一问邻居,答曰:因生意不好,他们已撤回景德镇去了。”在不经意间已升华至对终极——人生的深度思索和全面观照,最大限度地传达着作者的的内心。文章定格在作者的失落和哑然中,留给读者的是意犹未尽的追问。
2.绘画的文字注入了神话因子
这篇散文,除了一种思虑的沉甸甸外,会不由得让人生出一种别样的飘渺和悠远。偶然的的一次邂逅,便无法忘怀。在描写陶器店的时候,作者给文字撒上了一丝绚烂的神秘。红黄色的“斜阳”肆意洒在琳琅斑驳的各色陶器件上,氤氲着光怪陆离的神秘。就因为巧合的“头一偏”,便在茫茫的“陶海”“人海”中相识了,这不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或阑珊处”的写意吗?彩陶女是有灵性的了,也是执着的。为了答谢赏识之情,为了倾诉真情,夜晚她走入了作者的生活。因为“巧遇知音”,她谈笑风生;也因为无缘结缔,她“忧郁不语”。深知意中人的难处,毅然自毁而去,断不可苟存于世间,这女子是何等的胸襟和气魄。情感的真挚和热烈、无私和圣洁,为作品染上了淡淡的玄妙、飘逸和清雅。正如文章所言,“奇怪,昨晚上见鬼了。半夜里听见哐啷一声,出来一看,她已摔破在地上……”这种画面感极强的文字以神话般的情节和炫彩的细节表现,形成着文章腾挪跳跃的断裂式意识流叙述;现实和梦境的“神秘感”带来的“距离感”又产生并加强着作品的“审美感”,向着感觉开放、向着人的心理意识掘进,给作品染上了淡淡的浪漫色彩,形成了特别的审美话语表达机制。
3.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美学境界
意境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范畴,主张避实就虚,追求以有限的“言”表达无限的“意”。这里的“意”绝非仅指纯粹的理性、理念,而是融情感、无意识、潜意识等诸多因素整合而成的内涵极其渊深的情。在《沧浪诗话·诗辨》中,严羽引用佛禅用语对意境作了很精致的描述,“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在文学的创作中,作家并不满足于实体的描写,非常注重开掘语言和形象之外的意义——依托“言语”开辟广阔的艺术空间,追求言外之意,弦外之响,把深沉的情思、意念与人物、情节完美地结合起来,常常表现为多个层面的丰富意境的创造。
读完《彩陶女》,思绪仍天马行空般驰骋于作者营造的意境之中,深深地思考着——
1.太多时候我们需要面对选择。经常我们有很多借口,因此顾虑重重。犹豫之间一些美好便失之交臂,永不再来。这是选择的无奈,是生活的真实,也是人生的智慧。
2.人生有很多时候,会犯一些错误,有些错误我们是没有改正的机会。一旦错过,无论再去如何努力,终无济于事,遗憾终生。
3.按照接受美学的观点,我们可以大胆猜测一下,这篇文章或者是作者对曾经逝去的爱情的缅怀和留恋吧。文章写道,“如果老头子肯降价再降低一些,我就抱她回来”,多么直白的表白呵。爱情是最美好的,情动于中的倾慕,持久而热烈。
4.面对美好事物的逝去,我们该怎么作为呢?怎能更好地处身立世?
现代著名美学家苏珊·朗格在《艺术问题》中指出:“艺术家表现的决不是他自己的真情实感,而是他认识到的人类情感。”在有限的语言内外,我们感受到的是作者对宇宙人生的终极关怀和思索,是“物我皆忘”之后的“无我之境”,这应该是散文意境建构的最高层次。
用艺术语言叙述心境,靠语言艺术提升文章的内涵并扩展外延,陈长吟先生的这篇《彩陶女》,是成功的。它细腻、洗练的语言,塑造着唯美朦胧的意境,缜密的构思积淀着哲理的厚重和质朴;极富冲击力和辐射力的张力性语言,除了外壳的饱满和力度外,还蕴藉着一种醇醇的荡涤灵魂的特别滋味,情韵悠长。这种意境美、情感美、哲思美兼而有之的充满张力性的艺术语言,正是生命的诗意栖居。法国文学批评家圣伯夫说:“最伟大的诗人并不是创作得最多的诗人,而是启发得最多的诗人。”散文大也是如此。一篇散文,其语言文字在给我们惬意享受的同时,能让我们联想到如此多的问题,触发我们这么多的情感体验,我想,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彩陶女》这样的散文都应该是散文中的精品吧。
(转自毋燕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