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走了

           沈东子

 

 

八十年代中开放外国文学时,有两本美国当代小说最受欢迎,一本是《麦田守望者》,塞林格的代表作,另一本叫《囚鸟》,两本书都是施咸荣先生翻译的。所谓囚鸟就是监狱里的老鸟,班房里的常客,小说讲述的是一个男人一生中三度出入大牢的故事,无论是经济大萧条、攻占诺曼底,还是麦卡锡登台、尼克松窃听,他都有可能成为牺牲品被抓起来,写的是一个人,也是一代人,文字朴实浅显,读起来容易,读懂却不容易。这本小说被归入黑色幽默系列,但作者满头的卷发却不黑,是棕色的,名叫冯尼格特(Kurt Vonnegut, 19222007),也有人译作冯内古特。

 

二战期间冯尼格特应征入伍,在战争末期空降巴尔干半岛,遭德军伏击被俘,送往德累斯顿做苦工,一次居然对看守说:等苏联红军来,看我怎么收拾你!结果被暴打一顿,罚到肉联厂地下冷冻库干重活,终日不见阳光。不想吉人自有天相,他反而因祸得福,在次年盟军对德累斯顿的毁灭性轰炸中幸免于难。他最有名的小说《五号屠宰场》就是根据这段经历创作的,只是现实中的屠宰场屠宰的是牛羊,小说中屠宰的是人。被炸的德市如同月球表面坑坑洼洼,幸存的战俘被撵去收尸,死尸太多了,实在埋不过来,于是德军用火焰枪焚尸,整个城市犹如一座巨大的火葬场。

 

冯氏的小说是很不错的,但一直得不到认可,不过他本人并不在乎,曾在一次演讲中对大家开玩笑说:我早就写好获奖词了,只有八个字,以备有朝一日他们决定给我颁发诺贝尔奖,“You have made me an oldold man!”(我都被你们整老了!)意思是等了这么久,才给我。不过他运气不好,老是老了,也数度被提名,但最终还是与诺奖失之交臂,那八个字也没机会去斯德哥尔摩说。这老头一辈子喜欢开玩笑,比方他喜欢抽不带过滤嘴的香烟,说这是最优雅的自杀方式,曾经抱怨说,烟草商都瞎扯淡,老在烟壳上印着什么抽烟会致命,我都抽一辈子了,怎么就没见死?看来我得投诉他们。

 

冯氏的童年并不快乐,母亲患有间歇性歇斯底里,经常有出人预料的举动,让小冯饱受惊吓。1944年母亲节那天,母亲服安眠药自杀了,那年他22岁,正在欧洲服兵役。母亲反复无常的脾性,影响了他对女人的看法,好在他自幼有个小玩伴叫考克斯,那是他心中的小恋人。战后他回家娶了考克斯,但小恋人似乎不太喜欢他,后来两人分居,他舍不得离婚,拖了三十多年,直到1979年与第二任妻子结婚前才把婚离掉。他给大儿子取名叫马克,以此表示对文学偶像马克·吐温的无限崇敬。

 

冯氏写到一个人死,最喜欢用的短句是“就这么走了”(So it goes),2007年他去世,媒体报道他的死讯也套用他的句式:《就这么走了》。他人虽然走了,但记得他的人却不少,纽约志愿者消防队专门为他下半旗,四十多年前冯尼格特住在消防队对面的大楼上,曾是该队一名活跃的志愿者,花名册上至今保留着他的姓名,他住过的房间里,也至今保留着曾用过的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