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口评说《音乐会》(之二)


众口评说《音乐会》(之二)

《神剑》2010年第5期

 

  无从声讨的残忍

  口曲鸣明

    在读过众多描写抗战的小说之后,《音乐会》让我感到了强烈的震撼――残忍的震撼。作为一个传统读者,我已经习惯了军旅文学较为模式化的写作形式:敌方愚蠢、自大、胆小,我方机智、英勇、不畏牺牲;敌方抱头鼠窜,我方乘胜追击;敌人再强大,作为邪恶的一方,必然失败;我们再弱小,作为正义的一方,必然胜利。在习惯了爱国将士英勇就义打败侵略者换来大团圆的美好结局之后,读朱秀海的《音乐会》让我无比心痛,并且不得不于心痛之中重新思考战争的残忍。《音乐会》像是揭开历史的一角,让我们瞥见了战争的真相。因此,我认为《音乐会》是一本写实的小说――写战争之实情。

    《不该忘却的记忆――海军作家朱秀海和他的(音乐会)》中有这样的一段话:在写作《音乐会》近5年的时间中,他不断地对自己说着,写下去,写下去……他终于在电脑屏幕上打完《音乐会》的最后一个字,那缠绕了他好多年的噩梦也终于和他告别了,但他的心却仍是那么沉重,为了我们民族那不该忘却的记忆。

    诚然,《音乐会》中血淋淋的修罗道场般的描写确如噩梦般恐怖残忍,但这只是残忍的一小部分。我将《音乐会》的残忍在读者感受层面上分为三个方面:第一,文字带给读者的直观的残忍;第二,金英子的希望一次次幻灭和读者心理期待的一次次幻灭纠结在一起,造成对读者阅读快感的掠夺;第三,阅读结束后,读者想要找寻一个声讨的对象,却发现无从找寻――小说最终留给读者品味的依然是残忍。

     第一个方面姑且不讲,任何人在读到诸如恶犬食人、尸骸遍野的场景时,都能直观地感受到。现在谈谈第二个方面,我粗略地统计了一下,从期待与父亲团圆到进入游击队,再到遇见浩二、出嫁及至晚年的团聚、全书的终结,金英子一共18次燃起希望,但伴随希望的是19次极具毁灭力量的失望。而作为一个传统读者的我,在感受金英子的失望的同时,更加强烈地感受到了故事带给自己的失望:在阅读之前,我首先看到了前置于整个故事的人物表,在每一个游击队员的介绍后面,都附有“后牺牲”三个字。其实在阅读之前,我作为一个生活在和平时期,从未体验过战争的读者,对于一支抗日小分队的全体牺牲,并没有太大的痛感。毕竟我们从小就在历史书中读到过太多的牺牲。但当我进入整个情景之中时,"后牺牲"这三个字不停跳出、斩断我的心理期待一一我不希望看到这些人物的死。因此,人物死亡的事实是对读者第一层心理期待的抹杀。

    在不得不接受抗日小分队全军覆没的大前提下,我在阅读中所产生的第二层心理期待就是渴望胜利。希望这些人的牺性能换来胜利的结果。但我所读到的,竟然是我方的节节败退和最终的被消灭。而当失败已经不可避免时,我的第三层期待是这些游击队战士能死得不那么痛苦,可最终,小玉被日本人吃掉,卞霞疯狂地自杀……作为一个读者的我,此时此刻只希望金英子的复仇能够成功,在作品中,我终于和金英子一起达成了复仇的愿望――中井弘一胸部、头部中枪,必死无疑。然而,中井弘一又"复活"了,第四层期待也落空了。也许最后已经谈不上期待了,我怀着侥幸心理,希望金英子、松下浩二在熬过战争的苦痛之后能够拥有幸福的人生,但在结尾处,金英子告诉读者,她"人在阳间,心却在阴间了。"而松下浩二的生活也根本谈不上幸福。

    如果说,以上5点心理期待的落空只是作为小说情节带给读者的失望,那么小说结尾处"留给自己的秘密录音文档",则对读者心中最深处隐含的期待给予重重一击:金英子一直认为自己在疯狂状态下吃过日本侵略者吃剩下的她的亲人的肉――对金英子完整人性的期待也被无情地击碎了。

    读者的心理期待逐层让步,而文本最终使之彻底落空。这是小说或是作者的残忍之处。这种残忍逼迫我们对文本中反复出现的"音乐会"进行再次读解,让我们认识到"音乐会"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幻听。

    首先引起我注意的不是金英子幻听的出现,而是这种幻听症的两次不治而愈。第一次是金英子和母亲、弟弟一起在乌兰镇安家,生活暂时安定下来之后,她的幻听不治而愈。第二次是在全书第717页,金英子和汪大海的"蜜月期",在此期间,她的幻听又一次不治而愈。两次不冶而愈都是因为她在亲人身边,有了归宿感。女性对归宿的渴求是与生俱来的,这种渴求外化为对家的需要。所以汉字""也可以理解为"女人有了家"。但战争恰恰就是对家的毁灭。因此战争不断摧毁的是女性寻求归宿感这一单纯的欲望。作为女性的金英子,童年时期她的归宿感集中在父母、弟弟的身上;亲人遭到不测之后,她的归宿感转移到了游击队特别是秋雨豪身上;而后是她的丈夫汪大海,再然后是腹中的婴儿……当这一切都被战火无情地剥夺之后,金英子疯了("都死了……我的儿子生下来也死了……从那天起我就疯了……"),她作为一个女性的存在已经随着她的疯狂而死,活下采的金英子,贝是为了实现秋雨豪当年的愿望――保护英子不死的愿望和那面十六军军旗而活。为什么这样讲呢,文本中可以找到明显的证据:在秋雨豪――英子的游击队父亲牺性时,英子听到了"阴沉凄冷杂乱疯狂的音乐片断"。这是最无助的声音,也是对她丧失了归宿感的生动描写。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英子耳畔邢场不算音乐会的音乐会――绝望。

    战争不仅仅毁灭了女性最单纯的欲望,同样也毁灭了人性。我们可以看出,"音乐会"的登场离不开战争,从科学的角度讲,英子的幻听其实是一种战场迷狂状态。从小说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到4种战场迷狂状态,一是英子的"音乐会";二是假死状态;三星文本第516页,在分析浩二的英勇冲击时强调的"战场迷狂状态下做出的本能的反应"

    前三种状态都是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迷狂,而现在我想说的是第四种迷狂状态,姑且把它称之为"战争迷狂状态",代表人物是中井弘一。中井弘一曾经发表过这样一番言论:"……

为了天皇陛下的大业,为了实现日本民族世世代代要踏上大陆的愿望,我从出征之日起就没想活着回去。……我会从踏上大陆开始,见一个杀一个……让这块土地上一个中国人和朝鲜人都不留!……"

     从上述陈词中,我们可以看出,中井弘一已经不是一个作为个体而存在的人了,他已经被异化为战争机器,他的一生都陷入了为战争杀人的迷狂状态中。因此,战场迷狂状态和战争迷狂状态本质上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是对生的渴求、对死的恐惧,后者是对死的渴求,对生的毁灭。正是这种处于战争迷狂状态下的侵略者制造了战争、剥夺了人性。但他们的人性被何者剥夺?他们又为何会处于战争迷狂状态之下呢?

    在这场至今让中华民族无法释怀的侵略战争中,所有人都成了战争迷狂状态的牺牲品,    不管是我们,还是侵略者。我们失去的是生命,他们失去的除了生命,还有人性中的善性。因此,那些制造屠杀甚至吃人肉的侵略者,也同样非常可怜。在文本第795页有这样的一段描写:"……随着他的呻吟声和叫骂声越来越弱,他那越来越像人的求救的眼神就越显得可怜。我突然想到这个进了日军惩戒营的人很可能是又一个松下浩二,而现在他就要死了,虽然他不愿意……"

    英子在观察这个濒死的日本士兵时,洞悉了战争的本质。其实那些吃人的日本士兵甚至中井弘一,本来也只是一个个松下浩二。是什么让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战争,是构成战争的迷狂,是迷狂背后的什么?因此,当我们想要找寻一个声讨的对象时,我们无处找寻。我们不能找到那溪边濒死的战犯或者是中井弘一、河原信行,我们只能把罪责归咎于战争本身。而战争从何而来?从人类本性中的恶念而来。人是善性与恶性的结合,与生俱来的恶性,是每个人身上都有的。日本战犯身上有,我们普通人身上也有。我们无法声讨自己,无法把恶性永远移除我心。因此我们无从声讨,找不到对象。这就是回味《音乐会》时,让我品尝到的最后的残忍。

 

     当代军旅文学创作的另一种可能

      口张倩

    《音乐会》无疑是新世纪之初军旅文坛的最大惊喜,评论界称《音乐会》为"当代军事文学创作的里程碑",可以说,无论就其所合内容的深度、广度甚至是高度,《音乐会》可堪其名。

                   战争与音乐的狂响――两极之间

    战争视野下,最残酷的征战与最唯美的音乐、最美好的梦想与最残酷的现实、最"善良"的人与最"冷酷"的兽、最血腥的男性世界与最柔弱的女性视角……朱秀海撕扯了无数个两极,叙事充满了张力,因而将叙述空间最大限度的拓展。

     如果不是朱秀海的《音乐会》,我们很难把战争的炮火枪鸣同音乐的交响与律动结合在一起,在《音乐会》里,渴望成为音乐家的朝鲜姑娘金英子因为患有幻听症,在她的世界里,枪鸣等于音乐,在她随东北抗联征战的旅程中,战争的狂响就是一场场曲调高昂的音乐会,她不曾倾听过激战残酷的声响,因而从战争真正侵入她生命的那一天起,她也再没能聆听过真正的音乐。

    音乐会这个意象无疑是全书最大的亮点。首先,音乐作为最美的艺术,战争作为最冷酷的异质,当两者作为"同质"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形成叙事的巨大张力;其次,音乐是金英子最大的梦想,而当战争在她的世界打响的那一刻起,她听到的所有战争的音响成了一场场音乐会,不管是病态也好,自我催眠、麻痹也罢,这本是成为她抗拒战争和死亡的唯一薄力;再次,直到古稀之年,金英子耳边依然交响着音乐会,言外之意在于,梦想因为战争而被彻底摧毁,战争成了她一生永远不曾结束的音乐会,这种终其一生的伤害与折磨变得具象、可感。

    朱秀海谈到 "音乐会"这一意象的设置也说:"讲着讲着它就成了多种象征:象征着女主人公不死的心和从没真正泯灭过的理想;象征着在人性中人生命力的强大,只要战争夺不走姑娘耳畔的音乐,它也就夺不走她的生命和活下去的勇气;象征着她黑暗的生命中存在的光明与希望,一直用生命保护着她不死的中国抗日将士就是这光明和希望所在,等等。"

这一象征的多义性实际上已经超过作者的预想,成为读者理解作品、理解战争本质的重要渠道,战争对于人健康和精神的摧毁得到了充分的描摹。可以说,这样高度内在化了的技巧运用在当代军旅文学的创作中可谓鲜见。

    中国当代文学一直在努力探寻从"现实主义""现代主义"转向的道路,当然这种有朝向的转向更多情况下是让位于 "现实主义",或者说是在 "现实主义"的基调下,以“现代主义的帮扶寻找当代文学新的生长点,这种"借他山之石"的实践或许也同样适用于军旅文学创作,仅从"音乐会"象征意义这个技巧层面上讲,就为我们从现实主义着手,开拓军旅文学现代主义表现疆域提供了一种有效而富有深意的途径。虽然这一事例具有偶发性,可审美性超过可借鉴性,但至少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可能性的实现。

                     人与兽――人性之维

    《音乐会》取材于东北抗联史实,作者1994年应约接触抗联史,在筹备编写长篇纪实文学《黑的土红的雪――东北抗联苦斗记》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素材。在这一过程中,作者朱秀海发现:"以我们今日的眼光看,不但当年的抗战史与我们过去以为理解的根本不同,是一部新的历史,在这段历史中占据主人公位置的那些人也不是过去我们以为的那些人。"从而也激发了其写出"比一部纪实文学所能表现的更为深刻的东西。"其中,"人性之维"想必是作者要表现的"更为深刻的东西"中的重要一脉。

    在《音乐会》中,对战双方是日本侵略者和东北抗联战士,是狼与东北抗联战士,同样还有狼与日本侵略者,在这样错综复杂的人兽交战中,我们看到的是,比狼更恶毒的人,还有比人更善良的狼。狼这一意象的置放为人性之维提供了多义性阐发的可能。

    在谈到狼这个意象的设置时。朱秀海说:"没有狼和狼群读者就无法看到这样一种对比,日本人和狼群的对比,无法逼真地了解当时的抗日英雄们是在与一个什么样的敌人战斗。"他还说,"当然,发现狼和狼群真实地存在于那段历史中并且也参与了对日寇的作战,我还生出了另外一种激动,生出愿望要把这个发现告诉读者。我真正想对我的读者说的话是:在那个悲惨的年代里,当我们这个民族被敌人压得气也喘不过来时,连繁衍生息在这块土地上的一群狼也奋起血战过。这是一群狼的秘密,但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最不该忘记、最激动人心的秘密。这样人性化了""象征着一个民族的魂魄,更有力度、直抵人心。

    当代军旅文学不能规避的一个现实是,对于人性的开掘依然流于地表,不光是对于"敌军"我们无心集中笔力,对于"我军"我们也同样没有在人性的层面上有更为深刻的拓展,匪性、权场阴谋等这些角度都是非常窄的切入口,谈不上人性甚至是人物性格的开拓。而在《音乐会》中我们可以看到,秋雨豪在战争中被异化的人性、汪大海因为巨大的仇恨而扭曲的人格,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作为救亡图存的抗联英雄给予我们内心的强烈震撼,反而是这种深入到灵魂深处的探究与拷问让我们切身直面战争的冷酷与残忍。

《音乐会》对于人性的开掘还不仅仅停留在复杂性和多面性,不仅仅满足立体而全面的认知"英雄"的人性,也不仅仅停留在"人性恶"这一所谓深刻实则同样片面的认知定势。在谈到梳理抗联史料,深入走进历史和历史过程中,对于战争中人和人性的体会时,朱秀海说:"所谓战争中的人性,就是在所有的残酷面前仍不失去对于人的正常生活的勇气与梦想,连同那些作为一个人的最基本的东西:比如对生的强烈渴望;对他人生命的尊重;对弱者的怜悯之心,哪怕在最不堪忍受的压力下也不忘掉自己是个人而不是野兽等等。自然还有层次更高的东西,比如忠诚、责任感、羞耻心、坚守信仰、信守誓言(越是极端的环境对此越显得疯狂和偏执),等等。这些东西看似平常,但人们哪怕在和平时期也不一定都能做到,可那段历史中的人却做到了,于是这些说起当年的事仍让我们打颤的战争中的人,和他们表现出的战争中的人性,就突然显出了其伟大和庄严。"

人以及人性的伟大与庄严,并不依附于人们格调高昂的称颂,战争文学作为世界文学极为重要的一脉,是因为它是一个独特而精准的显微镜,在这个场域之中,我们可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思考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它其实已经深刻地涉及了文学之所谓文学的后形而上学的文学本体沦意义层面的探讨。

在这层意义上讲,《音乐会》同样为军旅文学革命历史题材书写的深度和广度的开拓提供了一种可能性的实现。

         生比死更冷――止战之殇

当我们在战争层面上讲 "生比死更冷",实际上是主题先行地从两个层面对战争进行了预设的控诉,一个是面对残酷的战争,死比活着更容易,在《音乐会》征战场面血腥而残酷的描述中,我们可以切身体会到战争对于人身心的全面摧毁,我们可以感受到在如此残酷的境遇里,活着需要多大的勇气;另一个层面是,经历过战争,带着战争创痛留下的伤痕,无从享受再生与再活,生存同样是冷酷与煎熬的,全书结尾处,主人公金英子最后的恸哭因为她怀疑为了保存性命,她也曾吃过人肉,不管这一怀疑是不是事实,战争经历的创痛在远离战争几十年以后仍然折磨着主人公,可以说战争在她的生命中从未离去,对于终其一生承载着战争经历的人而言,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这也就是所请的“止战之殇”。实际上是战争停止,而伤痛永不止,战争如同最重磅的核武器一样,对于万象的摧毁力难以估量,残败的影响也远非几年甚至几十年。

  战争最后的指向是"死亡",人们拒斥战争实际上就是在拒斥死亡,以及拒斥无限接近死亡的恐惧感。实际上,《音乐会》整部书大量的篇幅是对于死亡以及恐惧感的白描,正是在对死亡与恐惧感的巨量描述中,我们感受到了人性的幽微之处。

    在谈到"恐惧感"的时候,朱秀海说:"一句话,恐惧感是人性的表现。我自己就上过战场,明白恐惧感是怎么回事。它并不限于临战时那样一种薄刃在喉的冰凉感觉,它常常还应包含着一些更为深层的东西:对自己和世界、自己和战争关系的突然的和全新发现;直接面对死亡时对生命的担忧与留恋。甚至还有一种对于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样一种可怕命运的深刻惊讶。没有对生命的留恋,人们就不会恐惧,谁能说人在生死未卜之际留恋生命不是一种真正的人性的表现呢?在战场上,恐惧感固然有其消极的意义,但一般说来它也总会有其更为积极的意义,比如让你似乎是本能地生出强烈的求生愿望并且采取行动,再比如它会和你的正常人格――那个一向骄傲和自豪的你发生激烈碰撞,让你由恐惧而羞怯,从而变恐惧为英勇。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一个人上了战场没有恐惧感会发生什么情况,他会是一个不顾一切的人,很可能会成为第一个被打死的人。还有,扩大一些说,如果我们每个人对于战争没有恐惧感,世界将变得多么可怕!有了恐惧感,战争或者仍然会成为我们的命运,而没有恐怖感,战争就一定会成为我们人类不可避免的命运。"

从这个层面上说,作者在《音乐会》创作之初已经逾越了用声泪俱下的控诉来拒斥战争的陈旧理念,我们也的确在阅读的过程中受到了强烈的内心激荡与震撼,在阅读经验中体会到的伤痛会让我们重新反思作为个体生命活着的价值和意义,战争并非不可避免,这不仅是一种权力制衡的结果,理想化而言,也该是文学作用的力量。

          超越民族国家――疆场之域

    《音乐会》中,抗联战士浴血奋战到底,除了一个朝鲜姑娘金英子,还有一个日本士兵松下浩二,其他抗联战士全部阵亡。这本来是一场中华民族对抗外族入侵者的奋力激战,最后却只剩下了两个异族,军旅文学作品中有这样的结尾在我已有的阅读经验中是仅有的。

    抗联战士为了保护这个和他们一同对抗侵略的朝鲜战士的遗孤,不惜重创;朝夕相处,经过一番内心的交战,抗联战士甚至可以吸纳内心单纯善良的日本兵松下浩二为抗联的成员。这些都是真实可感的历史,不会因为文学作品不书写就不存在,反而是文学作品中最该敏锐捕捉到的历史的细枝末节。

    作品中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之一,老年金英子在回忆当年要处死松下浩二的时候,马路反复提醒,她还是不愿意承认她不是因为什么客观原因而放他一马,只是因为她体会到松下浩二"也是一个人"

    如果说战争到最后已经不是民族国家之间的利益之争,只是人性两极的相互挑衅与最终妥协,只是一场人性的争夺战,这样的疆场之域实际上早已超越了民族国家。

    当然,这种"超越"显然也不该是广义上消解民族国家的概念,这样其实也是不符合历史和现实的。只是当我们占领更高的视点,重新审看战争、战争之下的人,以及战争之下的人性,悲悯之气并不会瓦解民族志气,而可能是更高层次的救赎,不是宽宥战争也不是宽宥战争之下幽微的人性,而是以""的名义共同抵抗战争以及战争可能带来的一切。

以上仅是以战争为表现领域,从写作途径的探寻、人性的挖掘、对于死亡的窥探,以及超越民族国家的写作视阀,这四个方面探讨朱秀海《音乐会》的价值意义,综合以上四点来看,《音乐会》可以称得上是军旅文学作品中独特的一支。

朱秀海曾谈道:"我写《音乐会》时,手边值得一读的书只有《日瓦戈医生》。可它还是影响了我。我从这部书里得到的启发是:一,直面你涉入的这条河道中最震撼人心的部分;二,一部书可以不完整,但一定要写出它最重要的、最震撼你灵魂的东西;三,对一部书内容和形式的关注从本质上说就是对人类曾有过的处境和心路历程的关注,关注一个人的命运就是关注整个人类;四,当作家关注所谓人性时。他关注的其实是人性被蹂躏状态下挣扎、反抗与升华,像诗和音乐一样升华,在你自为的天堂般的内心中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