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鲁迅文学奖获得者熊育群对话


与鲁迅文学奖获得者熊育群对话

——我与读者分享我对世界的感受、爱与焦虑

 

广州日报 记者 音希

 

    中国文学的最高奖项之一——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即将于11月9日在鲁迅的故乡——绍兴颁奖,但“羊羔体”和“买奖”的喧嚣,几乎淹没掉了这一届获奖的优秀作家和作品,被泛娱乐化的鲁奖成了大众街头巷议的闲话,文学本身的高贵却已被淡化和忘却。

    事实上,本届鲁迅文学奖中的不少作家,几乎耗尽近半生精力在写作,同时也是历届新面孔最多的一次。而广东作家在本届鲁奖上收获颇丰——一共三位,分别是散文杂文奖获得者熊育群、中篇小说奖获得者王十月、短篇小说奖获得者盛琼,在他们赴绍兴领奖前夕,本报记者采访了熊育群,与他就文学本身,进行了一次对话

 

谈风格:

之前的散文是短章,空灵唯美,但来广东后,明显要扎实厚重

 

    记者:你的散文作品多次获奖,冰心奖、郭沫若奖,这次获鲁奖的是《路上的祖先》,我很想知道评委们对这本散文集的评价。

    熊育群:不知道有没有。现在我也没看到。

记者:《路上的祖先》是你的散文集,收录的作品从你对客家文化的探索一直辐射到欧洲的文化之旅,可不可以说这是你的散文精选,它本身就折射出你对多种文化的关注态度?

    熊育群:还不是精选。这是一本文化、历史内含浓郁的散文集,有所偏重。文化是人类精神生态的映照,我对它比较敏感,加之,我喜欢行走,自然与精神的旅途,加上生命的体悟,表现于文字。

记者:莫言曾评价你的散文,称之“贯注着强烈的时空意识,总是能从司空见惯中,翻出大的境界,使人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你是如何炼就这样一种“散文气质” 的?跟湖湘文化有关,还是跟你生活多年的岭南气度有关?

 熊育群:时空意识强烈的人,一般不会拘泥于小事,不会太多在意细枝末节。而这样的心性更多来自人的天性。我不能说与湖湘文化、岭南文化对我的影响无关,如果我的人生经历不是这样,我的散文可以肯定地说,风格也会是不同的。湖湘文化生命意识要强烈一些,务虚一些,空灵、幻想、唯美、神秘;而岭南文化的务实、开放,注重细节,会更脚踏实地,更加厚实。很明显的区别,在我来广东之前,我的散文是短章,空灵、华丽,注重语言,但有时会觉得空洞。到广东工作后,散文明显长了,因为进入了较具体的事物,原来的风格并没有太多改变,但明显要扎实、厚重。

 

谈鲁奖:

鲁奖对我而言是一个最高的肯定,误入歧途的感觉可能不会那么强烈了

 

记者:你曾说过,你的写作常常借传统的建筑——那种四合院、坡屋顶,自然紧贴于大地上的房舍——建立起的人伦的温暖,表达痛惜之情。这是你当初写《客都》和《路上的祖先》等系列散文的初衷吗?

熊育群:可以说是相类似的情绪。客家人很好地保持了中原文化,中国人的伦常纲理,儒家的文化。在这样一个大变革的时代,人们精神上惊惶失措,客家人的土地成了文化的避难所,她以一种古老的、恒常的、血脉的姿态存在着,祛除人心灵上的困扰。但他们是历史的流民,是战乱的受害者,他们向着南蛮之地迁徙,以弱者的身影隐藏于南方的群山之中。大历史,这样走在路上的一个背影,是令人怜惜、令人感怀的,他们被历史所遗忘,我想寻找到他们当年的踪影。这是另一部中国历史。但我并非历史书写者,我从他们现实的生存出发,我的视角是极其个人化的,它是与心灵有关的,都是触动心灵的东西。一篇好的散文没有个人的灵魂在里面,它就不会是一种创造,甚至是虚伪的。这里的历史是从生命出发的一次更幽深的体验,如同从现实的层面打开一口深井。重视身体,身体生理的心理的反应是我得以体验世界、表现世界的依据。我在乎的是从前的气息,我感觉到了这样的气息,场,我要把这已经虚妄了的气息表现出来,把这种存在再现出来。我还在乎的是这一过程所表现出的时间的纵深感,也就是说,我不能摆脱生命意识,这是超越自身的更宏大的生命意识。人类在传递生命,当然还有传递中的文化。我表达的是心灵史,是消失了的生命现场。

 

记者:你不是第一次获全国大奖了,鲁奖对你而言有着什么不一样的意义呢?

熊育群:一个人做一件事是希望得到肯定的。鲁奖对我而言是一个最高肯定。我心里误入歧途的感觉可能不会那么强烈了。对文学的热爱,让我对其他的事情热爱不起来。在这样一个年代,从事文学几乎是自己内心的需要,总想从精神上找到一种有价值的东西,然后归依,祛除心灵上的空虚,让生命拥有一种踏实的感觉。这对我有点像宗教。

记者:但这一届的鲁奖似乎备受关注,但也备受非议,“羊羔体”和“买奖”说的喧哗掩盖了它本身的文学意义,作为一个作家,你对此怎么看?

熊育群:任何奖项评出来都要接受社会公众的检验。我感到可惜的是,那些好的作品与作家,那些通过自己多年努力,有的几乎是付出一生精力的作家,本来获奖可以把他们推到社会大众面前的,但这样铺天盖地的喧哗把他们淹没了。这一届是新面孔最多的。

 

谈读者:

我希望把自己看到的最美的、最爱的事物告诉读者,让人以审美的方式去面对这个世界

 

记者:你有一段自述令我感动——“中国艺术高最之境天人合一——随之远去。我们正转过身来只面对人类自身甚至只是身体,我们正从这个世界的广大走向狭小,欲望化的叙事洪流一样淹过了这个世界无尽的丰富。我的写作不愿被裹挟。我保持着自己的天地观、时间观以及敬畏感。守旧也许是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先锋。”这是一个作家的精神坚守,但另一面,是不是也意味着作家与大众的背离?

熊育群:忠实于自我,这是我的准则。一个作家也只能忠实于自己。我也是大众中的一分子。我的感受相信也代表了一部分人。只不过大家被一种思潮裹挟,我说出真相,表达自己的思考。作家要有自己前瞻的思想,不能跟随大众,这是他(她)的社会责任,也是一个作家的素养。这个消费主义的时代是有它的问题的。GDP讲得太多,人们生活得并不幸福。

记者:这让我想起王安忆对于文学没落的感慨,她给我举过一个例子,说是一次出差跟一个商人在一起,对方认为她肯定是一个成功人士,猜测了她很多职业,包括商场上的、金融界的,却一点都想不到她是一个作家,作家的身份给过你尴尬吗?在今天,当写作越来越狭隘的时候,你觉得你通过写作希望带给读者的是什么呢?

熊育群:作家有点像“恐龙”。在一个注重利益、不注重精神价值的时代,精神的贵族必定是没落的贵族。我到广东后就不再表明作家的身份了。曾经停止过三年的创作。再提笔时,更多的是自己精神生活的需要,我自己没有精神上的追求,就觉得无法呼吸。我的读者仍然不少,我与他们以心换心,分享我对这个世界的感受、爱与焦虑,我希望把自己看到的最美的、最爱的事物告诉大家,我希望自己的创作带给读者愉悦、思考,让人以审美的方式去面对这个世界。

记者:有人说王十月的小说获奖展示了广东打工文学的成就,你的获奖,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广东的散文力量?

熊育群:广东有很多优秀的散文作家,如筱敏、蒋子丹、李兰妮、马莉,新人中也有很多写得不错的。上一届鲁奖入围的散文作家广东占三位,本届入围的也有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