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协议
文字：凌霜降
1
苏捷没想到，小嫌这么难缠。
一切都怪那张爱情协议。苏捷在心里诅咒了一百万次那张五年前签的有律师担保的爱情协议。协议的其它内容他都不介意，但有一点重要得能要了苏捷的老命。这一点就是提出分手的一方必须放弃两人同居期间所购车房。
苏捷想了个最狠的方法。他从酒吧里带回来一个女人，拖到那张和小嫌睡了五年的床上，他剥光了那个女人，然后任那个女人也把自己剥光，然后他闭着眼睛，趴在那个女人的身体上，像一只交配的兽那般奔突。苏捷做得心不在焉，他想小嫌应该回来了，他希望被小嫌捉奸在床，依小嫌的性子，一定会提出分手的，到时他会道歉，假装挽留一下，但他知道小嫌一定不同意，然后就分手了。小嫌就搬出去了。这样，按照协议，车就是他的了，房也是他的了。这样他和老板女儿张珍妮在一起，他都理直气壮，我苏捷有房，有车，不是为了钱才娶你的女儿。
如苏捷所料，做到快完的时候，小嫌开门进来了。也如苏捷所料，小嫌疯狂地冲上来抽他耳光，然后又去抓那个女人的头发要打她，可对方毕竟是在风月场里混的，一个反手把小嫌推倒在地上，苏捷的心动了动，可到底没去扶她。他要让她死心到底。
那女人走后，让苏捷没料到的是，小嫌居然马上就接受了苏捷的道歉，苏捷那原本要放落地底的心，就那么又被吊了起来，他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表情，连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2
这样小嫌都能忍，苏捷心里既有点看不起，又有点得意。他想，女人被男人睡久了就是不一样，他睡了她五年，把她说一不二眼睛里容不得别的女人半丝半缕的性子都给睡稳了，他再嚣张，她亦不敢随便说分手了。是呀，她凭什么说分手，她二十九岁了。女人二十九岁，还和他同居了五年，已经是半个黄脸婆，而他呢，这些年在她的汤汤水水的滋润下，越发风度翩翩起来。
想到这里，苏捷更觉得，自己应该逼小嫌讲分手。
那天雨下得很大，车里明明有雨伞，苏捷都不肯拐一个街口去接小嫌，只在电话里吼：你还不过来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小嫌全身湿淋淋地跑过去，上了车，苏捷拉长了脸，他先嫌她不带雨伞，弄湿了他的车，又嫌她公司下班太晚，害他一会肯定会被堵在路上饿得半死，他甚至开始嫌她给他做的便当颜色盒颜色太难看，害他午餐没有吃好。
小嫌小声地说对不起，知趣地选择沉默任他数落了一路。这令苏捷抓狂。特别是最近，张珍妮对他的意思越来越明显，就只差没主动送上门来了。并且，张珍妮年轻，漂亮，长得可比小嫌强多了。
塞车，苏捷的脸拉得更长了：“饿死了。”
于是小嫌就说，下车给他买个面包。小嫌下车没跑几步，就在非机动车道给一驾慌里慌张的电动车给撞倒了，小嫌倒在路边不知道谁倒的一堆碎玻璃上，被扎得浑身鲜血淋漓。
整个过程，苏捷没有看到，直到有人好心地把小嫌扶过来敲他的车窗，他才被一身血的小嫌吓了一跳。
那天，苏捷骂骂咧咧，小嫌浑身是伤，却笑着说：看来我得去买张彩票，不然对不住今天这运气。
说完，就真的在医院外面那个福彩店买了十块钱的彩票。
2
就是那十块钱的彩票，把苏捷的人生颠倒过来的。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小嫌这个每月只挣一千块的穷女人，竟然一夜之间成了一个拥有一百万的女人。
在这城市里，一百万也许并不算什么大钱。可是，对被车贷房贷压得快有点透不气的苏捷和小嫌来说，却是一笔救他们于水火的钱。有了这一百万，就可以还清欠银行的钱，从此过上没有还款压力的日子，然后多出来的钱，还可以作投资，然后，一步一步成为这个城市里的有钱人。
此后，苏捷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小嫌面前的地位，忽然之间就低了。去接她的时候，恨不得把车开到她的脚边，小嫌想吃什么的时候，他比自己想吃还要积极地去张罗。
苏捷不想这样的。但他不自觉就这样了。苏捷讨厌这样的自己，虽然小嫌还是像没得到那一百万之前那样，温顺体贴。
可苏捷觉得不一样了。虽然现在仍然是他挣三千小嫌挣一千，可有了那一百万，就是不一样了，这种不一样，从他和小嫌做晚上做那点事的时候，都变了。他心里明明不再喜欢小嫌了，可他却非表现得温柔深情的样子来，这让苏捷觉得很痛苦。
苏捷有时候想，要是小嫌出意外死掉就好了。不死也可以，按照他们的爱情协议，只要她自动提出分手就行。可是小嫌不。之前他对她，冷漠，粗暴，谩骂诅咒，她都不肯不说分手，更何况，现在他对她的态度，好了不知多少倍。
苏捷想，无毒不丈夫。
3
那个周末，苏捷开着车，带小嫌去爬山。跟好几个朋友都打了招呼：小嫌说要去爬山，我打算在山上求婚，这个主意怎么样？这是留一点人证。然后，苏捷又去商场，买了一只钻戒。这是物证。
那是苏捷和小嫌刚认识时最喜欢去的地方，两个人都喜欢探险，而且山上门票不贵，游客不多，绿树成荫，景色怡人，适合情侣们做爱做的事情。苏捷和小嫌在山上有不少美好的回忆。
但那都是过去了。苏捷觉得，自己厌倦小嫌，已经厌倦到无法容忍的地步了，恋爱三年，同居五年，前后八年，小日本都给打跑了，哪还有什么爱情留下？
走到情人崖的时候，苏捷问小嫌累不累，暗示她，他有意去重温旧梦。情人崖其实是一块U字形的岩石，临近峭壁的地方，有一个凹进去的山洞，从旁边地一条一面紧临岩石一面是山崖的窄峭山道可以走过去。以前，他曾经和小嫌在里面亲热过。
小嫌了然于心地笑了一下，就答应了。小嫌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他们贴着岩石边缘，想走进那个山洞，苏捷想好了的，进去之后，就先向小嫌求婚，等她戴上戒指，他们惊喜地拥抱的时候，他假装跌倒，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装推她一把，事情就完成了。
苏捷觉得自己的想法挺狠的。可是若不狠，便要被小嫌赖住一辈子。这么一对比，他觉得小嫌更狠。
但当他们走到地方的时候，苏捷傻眼了。
那个小岩洞，被人用水泥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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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只能回头了。
小嫌有点失望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捷的脑子飞快地转成了一台高速齿轮，岩洞被封住了，也就说明，计划有变。要怎么变?现在动手，还是另寻时机？哪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山上正好下了蒙蒙小雨，根本就没有什么游客，这里一面是毫无视线的崖壁，一面则是乱石横生的悬崖。
就是在这里动了手，也没人看见，不是吗？
小嫌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下雨了呢，一会路该滑了，我们回头吧，你先转身，注意背包，别挂着杂草上了，会不平衡的。
苏捷这会儿是不想转身的，这里这么窄，不可能让小嫌走前面，转了身，小嫌就在他的后面了，他很害怕小嫌也有着同他一样的想法，她要是在后面猛然推他一把，那······
苏捷不敢想下去了，可小嫌看着他，温柔地笑：怎么了？脸这么青，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苏捷转身之前，特意看了一眼小嫌的眼睛，小嫌的眼睛太小，不好看，眼角也已经起了抹不平的皱纹，可目光还是纯净的，无辜的。瞬间，苏捷的心就稍微放了下来。
转身的时候，其实苏捷已经很小心了，他身高足有一米八，背上的背包装了食物衣服，也挺沉，崖壁上有一些长在岩缝里的植物，它们有可能会挂到背包，使他不平衡。
可转到一半的时候，苏捷就感觉不对劲了。
身后好似有一股力在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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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在愤怒，惊惶，慌乱的情绪驱使下，苏捷在转身转到一半的时候，又忽然想转回头抓住身后的小嫌。
可他只抓到了一把反弹回来的树叶，在坠落的瞬间，苏捷看到小嫌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瞪大眼睛，捂住嘴巴，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苏捷最后的念头是：刚才那股推力，是她，还是挂住背包的小树枝的反弹力？
苏捷没死，几棵小树和拼命喊叫跑去找人的小嫌救了他。可他全身多处骨折，被树枝和岩石挂得遍体鳞伤，脾脏都跌伤了。一醒来，就看到脸色憔悴像个中年妇女的小嫌，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看着他：都怪我。都怪我。
若是小嫌推自己，又怎么会当时就拼命找人救自己，更何况，自己明明看到了那根反弹的树枝。
苏捷住院整整半年，小嫌辞掉了中了一百万也没舍得辞的工作，侍候了苏捷半年。这半年没法上班，苏捷的工作也保不住了。不用说，这半年，两人都坐吃山空，苏捷想，还了银行剩的钱，算是花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回到了原点。苏捷看着全心全意侍候自己的小嫌，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绝望。感动于，小嫌这个女人，对自己是真死心塌地。绝望于，从此后，便真要和这个自己已经不爱的女人过一辈子了。
苏捷没想到，会接到张珍妮的电话：苏捷，我爸心脏病发，我想你来帮我。
挂了张珍妮的电话，苏捷觉得，人生这个东西，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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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苏捷决定不那么贪心了。和张珍妮在一起，老板几间公司几千万家产，他什么不能拥有？更何况，给张珍妮知道自己还和小嫌同居，这一定不利于以后的发展。
出院的第二天，苏捷就收拾自己的东西，干脆明白地跟小嫌提出了分手。
他怕小嫌纠缠，把银行卡，门钥匙车钥匙，房产证什么的都摆在桌子上：“我是真的对你没有感情了，也很感激你一直对我这么好。但是两个没有感情的人，是不可能过一世的。”苏捷说得很诚恳，他想，如果小嫌哭，就由她哭，闹，也由她闹，上吊，也由她上吊。她死了，他难过一两天，也就过去了。
小嫌果然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掉下来，嘴里喃喃地说着这些年在一起的不容易，苏捷也感觉心酸，可是，想起年轻娇媚的张珍妮，他定了定神，又硬了心肠。
他等小嫌哭完，拖着皮箱要出门的时候，小嫌问了他一句话：“就是我有一亿，你也不再爱我了，是不是？”
一亿？苏捷在心里数了数那一堆零，想开玩笑说，一亿倒也可以考虑考虑的，毕竟钱能解决太多的问题。我嫌你不漂亮，就让你去整容好了，整成李嘉欣范冰冰都成。
都这时候了，这些玩笑话，未免不合时宜，苏捷冷着脸，冷着声音答她：如果只是因为钱，我何必放弃好不容易才买来的车房？不爱了就是不爱了，不是钱的问题。
小嫌咬着嘴唇，泪眼蒙蒙地看着他，三十岁的女人了，哭成这样，更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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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捷找了间酒店住，才去找张珍妮。他想，总得保留一点男人的尊严，现在是她求他来帮她，尽管他已经一无所有，但他不是来投靠她的。
在张家小别墅外看到老板那辆黑色的奔驰时，苏捷那颗天生喜欢名车的心激动地跳了一下，奔驰呀奔驰，我来了。
保姆打开门的时候，苏捷惊讶地看到老板正从里面走出来，意气风发，那里有心脏病发生命垂危的样子？
哎，小苏？康复啦？恭喜恭喜。来找我有事吗？不急的话改天吧？我急着见个大客户，马上要出去。苏捷止不住地愣了，倒是老板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主动跟他打了招呼。
您忙。您忙。苏捷好半天，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老板的奔驰没了影儿，苏捷问保姆：请问张珍妮小姐在吗？
你有什么事吗？小姐去机场了！新近认识了一个朋友，很有钱，请她去法国购物。苏捷一个激灵，感觉有什么不对，走出来好一会儿，才想起给张珍妮打电话。
电话通了好一会，张珍妮才接，一句话就把苏捷打入了地狱：上次打电话说我爸心脏病，是开玩笑的。我爸公司资金周转出了问题，愿意注入资金的那个股东要求特别古怪，居然是要我打个电话给你对你开玩笑说我爸心脏有问题要你来帮我。对不起呀。
苏捷捏着电话的手青筋暴跳，整个人都快冒了火，是谁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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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虽然觉得颜面无存，可苏捷不得不回去找小嫌。刚入小区门口，保安就追了过来：苏先生，苏先生，有你的快递。
快递里，除了一只门钥匙，什么也没有。那是他离开那一天，留下的那把门钥匙。
苏捷用那把钥匙开门进屋，一周前他留下的银行卡房产证车钥匙仍然在桌茶几上，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除了有关于小嫌的一切。小嫌走了，她的衣服杯子牙刷化妆品，通通都不见了，屋子里清理得干干净净，连一根属于她的头发也没有留下。
梳妆镜上，用口红写了这么两行小字：我中的不是一百万，是一亿。如果你看到了这行字，说明，我不用一亿，只用一千万，就把你买回来了。可是，现在，我决定不再爱你了。
原来那个要张珍妮开玩笑的古怪客户是她！
苏捷对着那两行字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看到镜子里的那个男人，猥琐，鄙劣，浑身充满了一种怎么也摆脱不了的恶俗之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