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城粮食农业产业化新模式调查之一
陶湾模式
中国经济时报记者 张玉雷
从城里到乡下,做了半年农民的王清坡现在已经习惯有记者来访。
围在农村的,想冲出来进城工作;围在城里的,想跑出来下乡创业。在王清坡看来,他那家躲在陶湾狭窄村巷中的农业企业,或许能够同时承载城里人和乡下人的梦想。而他的合伙人赵俊昂在喝完半斤酒后,则大着胆子说:“我们是项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王赵两人说的企业,表面上看没有什么新花样,虽然挂着清水泉农机和汾河湾农业两块牌子,但落脚都是一个俗称——合作社。而在当地,合作社一点不稀罕。来自项城的数据表明,截止目前,该市已成立各类农业合作社138个,成员3600余户,社员股金达1.2亿元。那么,区区一个汾河湾农业合作社,到底凭什么让赵俊昂将自己视作一个开拓者呢?
下一轮:4500亩
这是合作社的第一个秋收。
再有十天,地里的玉米就该收了。尽管连续不断的大雨让玉米的长势受到影响,但赵俊昂认为,一季的庄稼,每亩地收入800元,还是很有把握的事情。800元/亩,这比当地农民每亩土地的收入要高出200多元。
汾河湾合作社现有自耕土地3800亩,分布在豫东平原项城市域内的汾河岸边。从今年4月与当地农民签下第一单土地流转合同,到5月份土地的承包人冬小麦收割完毕、继而合作社开始接手播种玉米,一个多月的时间,陆续有3800多亩土地从当地农民手中流转到合作社。
“秋收即将开始,现在每天都有人到合作社交地。”王清坡把当地农户与合作社签订土地流转协议的行为称为“交地”。今年的秋播,合作社的自耕土地总量将上升到4500亩。王清坡估计,明年5月这茬冬小麦收割后,已经一年两熟的3800亩土地,每亩净利润可以达到500元。
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局面。从2008年王清坡开始将生意的棋局由郑州城区移至项城农村,两年的劳顿奔波,合作社的土地流转工作一直没有大的进展。今年4月,合作社的土地流转说明会在项城市陶湾村召开,会后,有1000多亩土地签订了协议书,流转到合作社的手中。“那是我投身农业两年来最激动的一天,”拥有城市户口的王老板说,“比马上要开始的秋收都让我激动。”
在王清坡看来,4月的陶湾村群众大会,就是合作社的“遵义会议”。尽管还有两成的村民至今不愿签订协议,但正是那次会议上的演讲,打开了陶湾八成村民一直封闭、戒备的心。
陶湾模式
王清坡4月演讲的内容,就是今天一直沿用的《汾河湾农村合作社服务协议书》中的主要内容。这份包含着合作社服务章程和两式四份格式化合同的文本,其核心的思想就一个:在不改变家庭承包制的前提下,将目前的“家庭经营”转变为“企业化经营”,通过企业的市场化运作,实现农业生产的规模化、标准化、规范化,以创新的农业生产经营方式,确保农户增产增收。
不过,农民如果只听了这句话,显然不会把土地流转给合作社。但下面这些核心条款,情况就大不同了:农民可选择两种方式参加合作社,既可以委托合作社代耕、代种、代收,又可以将土地流转给合作社,合作社代耕的土地按低于市场10%的服务价格取酬,流转的土地合作社按每年每亩450元左右的价格支付现金,交地即付;入社农民,合作社可提供创业贷款担保,可在信用卡上临时透支5千元到1万元额度的现金;入社农民每年享受免费体检一次;有专业技能的社员,还可以成为合作社的农场工人;合作社统一收购社员的零散农副产品,销往城市。
豫东平原,是传说中的“三皇”——伏羲、女蜗、神农建都的地方,这一片沃野千里、水系纵横、一年两熟的大平原,没有人不眷恋。然而,这里的人口显然太多了。以项城为例,118多万人口分享110多万亩耕地,人均一亩的承包土地,让当地农户在土地经营中既放不开手脚,又脱不了干系。
在农资和涉农服务普遍涨价的背景下,汾河湾合作社创造的“陶湾模式”,大力发展农业委托代理经营服务公司,提供统一良种、统一施肥、统一浇水、统一除病虫害、统一深耕细作(下称“五个统一”)等农业生产服务。
豫东是我国重要的小麦核心主产区,来自清华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的调查数据表明,以小麦为例,目前该地区小麦种子、化肥、农药三项投入约达260元/亩,耕作、播种、浇水、收割、除害等管理费用约为150元,一家一户种地,总投入约达410元/亩。如果采用企业化经营模式,种子、肥料、农药等由农业经营服务公司统一提供,大量采购的成本降低可以为农户每亩投入减少50元,降低19%;按照公司承诺,耕种、收割和日常管理等费用按低于市场平均价格的10%,那么,农户每亩减少15元开支。综合算来,农户将耕地交由合作社代管后,每亩生产投入可节约65元,成本降低16%。这还只是“节支”部分,再看“增收”部分。
本报实地调查,目前豫东地区小麦平均产量为450公斤/亩,按当前市场平均收购价格1.9元/公斤计算,农户每亩小麦的实际收入总额为855元,扣除投入成本410元,净利润约为445元。实施小麦生产的企业化经营后,小麦亩产可达550公斤/亩,单产增加100公斤,农户每亩小麦的总收入为1000元,扣除合作社服务成本355元,农户每亩净利润为645元左右,增幅超过40%。
从表面数字看,农民只要接受“五个统一”的服务,即可增收56%左右,土地流转似无必要。然而,上述数字中,却没有计算农业产出中的投入大头——人力资本。在项城,一个农民最多照顾5亩耕地,农忙时还要让在城里工作的亲人回乡帮忙。
在县高中教书的刘民友以收麦举例:一家三口的地,总共利润不到2000元。农业服务公司收麦服务是地头交麦,两个劳动力光收麦晾晒这一项工作,就要占去10天左右。这里不算他在学校请假耽误课时、交通费等其他支出,光两个人工工资一项,即潜在支出1000元;加上田间管理的其他环节,林林总总算下来,一个农民在耕地中的收入,事实上根本不挣钱,灾害年景还要赔钱。
“把地流转给合作社就不一样了。”刘民友接着算账,合作社每年每亩地折合500斤小麦,三亩地价值1350元,加上每亩地国家农业补助87元,我一家人什么都不做,年初就净收入1611元;爱人可以住到城里,也有打工收入,每年两三万不成问题;一家人团聚,我也不用学校、家里两头折腾了。
在城乡二元结构一直未有显著改观的情况下,刘民友在项城很具代表性的“一头城里、一头村里”的家庭结构和工作现状,成了赵俊昂在村里每天都能签署土地流转协议书的核心动力,也成了“先付款,后耕地”的陶湾模式迅速扩展到项城市域3个乡镇、8个自然村的内在动因。
产业化改变的“三农”
按一年两熟计算,合作社每亩地的净利润能达到500元左右。这个利润的取得,包括三部分:一,采用科技力量增产所得;二,集中采购生产资料降低成本;三,机械化农业效率的提升降低的成本。
尽管500元的单位利润远低于农民家庭经营所得的毛利润,但这毕竟是企业的净利润,“而且为了这些利润,我们也做了很多工作。”在王清坡看来,合作社的运营,为陶湾带来了三大变化:其一,在省农科院、西安杨凌农业高新区等地农业科技专家的指导下,陶湾农业科技应用能力显著增强;其二,无论是对外采购,还是粮食外销,现在都有大化肥、中储粮等单位前来洽谈合作,农业投入成本降低,三农收入增加;其三,合作社投入350多万元购置的71台(套)大中型农业机械,适应大农业的开发需要,此前需要几百人才能耕种过来的1000亩土地,今年春耕时合作社只出了3个机械工人干了3天,就实现了从旋耕到播种完成的全部作业量。
“明年春播前,我们还要逐步修复地里的水利设施;三年内,我们希望将生态低碳循环农业引进合作社,比如发展养殖中心、农产品深加工企业和村级沼气池。”赵俊昂认为,只有企业的力量,才能做成家庭经济单位没法做成、持续运营和维护的公共类事业。
主观上以企业增产、増质、增值为目标的陶湾模式,客观上成为推动解决现阶段我国农业发展面临的粮食安全、食品安全和三农增收三大主要矛盾的强大力量。与传统的“公司+农户”和“传统农户自组的专业合作社”两种模式不同的是,陶湾模式以农业企业化的经营模式,来解构农业产业化面临的困局。河南大学经济学院耿明斋教授在调研陶湾模式后,给予了高度评价,称赞其为“最具标本意义的农民组织”。
改变的似乎还不止这些。合作社经营模式的出现,也让陶湾村的众多农民告别了持续多年的城里、农村两栖生活,真正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77岁的陶湾村农民赵腾龙,家里有17口人都在城里生活,年迈的老人,根本无法照看子女们留在村里的耕地。“我一辈子都见不得荒了土地,现在交给合作社,总算安了心。”每年春天可以领到近万元土地租金的赵大爷说,“合作社的出现,让我们一家人都变成了领工资的人。”
在陶湾村废弃高中原址的汾河湾农业合作社大门左侧墙壁上,写着这样的口号:“收租金,领工资,农民变市民。”红字白底。
未来
自从赵俊昂投资合作社,赵的妻子就彻底告别每晚在城市广场和丈夫跳舞的闲适生活。虽然不会参与丈夫与农民的土地流转谈判,但丈夫跑在田间地头进行生产管理,她还是少不了陪着。这位千万富翁的太太,现在脸色黝黑,与农妇无异。
王清坡也告别了在郑州城里做公司老板的生活,在陶湾,他的黑色本田车成了沾满泥巴的农用车。
“来到农村再创业,是我们共同的选择。”王清坡说,他认为毛主席当年的那句话——“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对现在的经济格局来说,是恰当的,“农村的市场这么大,却鲜有对手。”
合作社的规划是:2011年春播,自有土地达到6000亩;力争3年内,达到1万亩的自耕量,3万亩的农田代理服务量。
“目标是定了,就是缺钱啊。”赵俊昂说。理论上,到2011年6月现有土地租种一年时,合作社可有近200万元的进项。与此同时,清水泉农机社的生猛运营,引起了项城市委、市政府的关注,市领导对合作社的经营模式充分肯定,并提出从财政和农机购置补贴等方面,予以强力支持。但对于不断接收新的流转土地的合作社来说,这点资金远远不够扩充所需。
在清华大学题为《增产,增质,增值:历史背景下的当代中国农业科学发展战略》的研究报告中,优化农村金融环境,为农业产业化提供充沛的资金支持,成为课题组推进农业产业化新模式的政策建议之一。与此同时,鼓励开办农业经营服务公司,确保发挥其桥梁和纽带的市场功能;选择和扶植农产品加工龙头企业,实现“以农助工,以工哺农”的工农循环;促进农村生产力的又一次解放,农业产业化可先行先试等建议,也在其中。
本报实地调查后认为,陶湾模式还有两个隐忧需要高度关注:其一,农户和合作社之间的土地流转协议,期限普遍为5年,该如何平衡农业企业投入与盈利之间的时间关系,避免合作社经营行为的短期化问题,亟待研究;其二,合作社投入资金大,农业生产经营活动风险又高,如何有效防范合作社的资金投入风险,及时跟进相关的农业保险品种,需要尽早研究并制定因应之策。
就象当年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登上历史舞台一样,陶湾模式,会不会成为破解中国三农问题的一个核心动力引擎,历史会做出回答。
陶湾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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