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字的风向

（2010-01-03）

 
● 周兆呈
城外城

中国本就是波澜起伏的大江大河，生活其中，没有暗流、潜流的话，大概会太过寡淡。而在新加坡，看过去一年自身、中国和世界的变化，心情则大不同。

     岁末年初，最是盘点时。

      尽管事件、心情并不会因为日历的设定，到期就会改变，但人们总是需要一个坐标，作为告别的方式，也为未来树立新的坐标与参照。

　　作为媒体，整理、归纳年度事件，也难免在逐条逐件地追溯时，将事件赋予自身的价值判断，并尽可能以具新意的方式呈现。每年都会有轰轰烈烈的事件、每年也都会有意外和惊喜。把这些再翻腾一遍重新入眼，不免觉得大部分人都曾经关注的国家大事、风云时政、经济策略、娱乐万象、体坛八卦，当时看着近，现在离得远。时间真是消磨情感的利器，归根结底，人们心中计较最多的可能还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事业、家庭、情感和钱袋。

　　自日本10多年开始宣布年度汉字以来，年度字、年度词评选这几年渐渐在中国大陆、台湾、韩国等流行起来。一个年度字，承载诸多不可言说的故事。可是，像中国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年度汉字哪里够涵盖错综复杂、风云激荡的社会变化与热点？由年度字，开始无限延伸出年度词组、年度成语、年度句型、年度推语录（Twitter语录）、年度短信等等，借助手机、网络，发散四方，传播者众。

　　这些年度概括中国社会的话语形态与几年来流行的“段子”颇有些相似。不缺幽默、也不乏恶搞，有温情、也有戏谑。人们看时嘻嘻哈哈、毫无负担，但往往击中心头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到那个状态之时，反照自身、旁观四围，不觉生出三分无奈、五分沉重来。即便不是身处其中，或是利益相关，也难免戚戚然。

　　随手几个中国年度成语：带血GDP、道德飙车、钓鱼执法、悍马心理、开胸验肺、拚爹游戏，一眼瞥去，已经是一连串官商勾结、腐败丛生、道德缺失事件的微缩写真。

　　　一直关注中国新闻的人，对这些成语背后的事件当时可能产生过震荡，如今在淡忘之后再度浮现。再如“一小撮不明真相的烟花”，“人生就像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悲剧）”、“年度悲哀：脸不见血身不见伤四下无人”、“年度告白：再牛的肖邦也弹不出老子的悲伤”、“年度诡谲：消息并未失实只是尚未证实”。诸如此类，在中国主旋律一片和谐、综合国力蒸蒸日上的大好形势里，年度字词里的风向却是急转直下，底层、基层的感受、评价何以如此反差？

　　2009年的中国，没有2008的大悲大喜，喧闹却一如既往。就像年度字的评选，各有来头，高下难分。有人给出个“房”字，指向高企房价下百姓苦涩的钱包和酸楚的脸。难怪《蜗居》在岁末的中国如此之红，远远超过两年前同名小说出版时的盛况。把准了普通人的罩门之后，观众看的是电视，投射在心的都是自家的伤痛体验。也有人提出“被”字，那是“被自杀”、“被代表”、“被就业”里无数隐形的身影；有人说应该是“墙”字，直指绿坝之类中国式的防火墙。中国民间的智慧与创意，是被重压、迫挤出来的窘迫，明者自明、自有分晓。

　　网络给了民间智慧最大的生存舞台，网络也使得民间的伤悲有了彼此交流、汇集与渲泄的渠道。说其沉重，是这些“年度”来自民间、反映民情，为拆迁自焚的、遭富二代飙车撞飞的、买不起高价房黯然神伤的、遭城管驱赶殴打的。说其无奈，他们都是面对强势屡战屡败的弱小群体，生活的细节得不到应有的保障。于是，有了形形色色的自我曝光、自我戏谑、自我调侃，说到底也是一种自我疗伤。

　　年度字词出尽风头、风靡网络，端赖其犀利、准确、到位。其实，中国民间对现状的种种不满、批评甚至愤怒，不代表他们不认同中国的高速发展、国力强盛，更多地体现出种种切实的问题和切身的忧虑。很多社会症结的所在，在当前中国的情势下没有合适的管道抒发，因此，这些民间的声音、民情的释放，可视作主旋律以外的一种主流意识。如果当权者、强势者能够不忽略、不漠视、不反感、不打压，而是从中了解民生，辨别民意，又何尝不明了、不反思年度字词里民心之风向呢？

　　年度字词里看中国，是一年回眸时刻的检视：高速增长中伴随惊心动魄，狂飙突进中掺杂不安郁闷，外界不仅看盛世中国的一面，也会慢慢琢磨民间的悲喜欢愁。这，同样是中国复杂、不安现况的一部分，而且是原汁原味的真实面貌。

　　中国本就是波澜起伏的大江大河，生活其中，没有暗流、潜流的话，大概会太过寡淡。而在新加坡，看过去一年自身、中国和世界的变化，心情则大不同。金融危机到了年底，已几近安然渡过；社会虽偶有涟漪，但整体是顺风使帆、循规蹈矩，起伏不大。也许平淡，却没有那么多叫人沉重的故事。如果也来个年度字评选的话，该用什么字好呢？

　　（作者是本报编辑组副主任兼《新汇点》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