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海之内的陈霁


         

   

 

 

            四海之内的陈霁

 

                                                       ( 河北唐山 )    王志勇

 

                                 

写作者遇有远方的知音,是一件既幸福又幸运的事,陈霁就是这样四海之内让我感到贴心的兄长。对一个过分熟悉的人,提笔为文,常感无话可说。准确地说,是不知从何说起。收到陈霁的新著《城外就是故乡》,非常替他高兴,虽然大多作品早已熟读,再读仍有新的感受和心得。读了几篇有关这部书的书评,发现陈霁已成为“官员写作”典型中的可称道者。好吧,就从这里谈起。

陈霁的官员身份,是被评论者乐意屡屡提及的。一般说来,写作者的职业对写作无关宏旨。职业,有时仅仅是作家介入社会、安身立命的角色,或养家糊口的手段。当官与写作并非水火不相容,身处正经八本的官场,却仍能源源不断地写出真性情的散文,这是让人们大感意外和大感兴趣的事情。因为官场,自古以来就是最险峻的职场,不论是规则还是潜规则,对跻身其中的人,都是严苛的智商和情商的考量。陈霁作为一名靠近当地权力核心的官员,一手为文,一手为官,稳步双赢,一定有他的为官之道。案牍劳形和文山会海,未见他心生厌倦之情;一呼百诺和指挥若定,也未见他有矜喜之色。私下里,倒是亲口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当领导也就那么回事。”语气是淡淡的,虽有安慰我事业多蹇的意味,但因其诚恳,我仍觉很感动。我们相隔数千里,平日里见面或通长途电话,我也绝少向他大倒苦水,但善解人意的陈霁,就好像修炼到了他心通的境界,三言两语,有的放矢,常有金丹之效。我眼见他对领导迎来送往,对下属布置分派,对文友倾心交谈,这期间绝没有半点角色和语气的切换,真真让人钦佩。

陈霁本色是作家,却绝少有诗人的放浪与癫狂,他是一个浪漫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奇妙的统一体,为官谨言慎行,写作纵横捭阖。他为官不摆官气架子,为人不讲世故机巧,为文不跟风追潮。我手写我心,他的人格中自有一种光风霁月之美,体现于为政、为文、为人,久而久之,形成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绵中带刚的风格。这是他在政坛和文坛同时站得住脚的根基所在。

 



 

 

                                              二

汶川大地震,拉近了四川和唐山的感情。

2007年夏天,陈霁借到北京出差之际,和北京两个好友相约来唐山看我。在当晚的席宴上,我特意请出当地媒体的两位领导作陪。酒过三巡,陈霁起身端杯敬酒,当着满桌众人,连饮三杯,直明来意:“我到唐山来,主要目的是想亲眼看一看我兄弟的幸福生活!”酒阑席散,意犹未尽,又去K厅飚歌喝啤酒。醉得一塌糊涂之前,我满耳朵灌的都是陈霁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犹记当时醉意沉沉地想:这位老兄怎么会唱这么多歌啊!

第二天,按照接待外地朋友的惯例,引领陈霁一行参观唐山地震遗址和地震纪念馆。在增设了声、光、电等现代宣传手段的纪念馆里,朋友们了解着唐山这座震城当年所经历的惨烈。我尽量以一个过来人的平静语气,极尽所能地讲述着有关地震的一切。参观快结束的时候,陈霁若有醒悟地对我和他的同行者说:“让志勇给我们当讲解员,是不是很残忍?”——我在唐山大地震中截去右臂,姥姥和姐姐也在那场劫难中同时遇难。我虽早已习惯命运强加给我的一切,将灾难化作沉埋在心底里的记忆,但还是为他的细致和仁爱而感动。

没想到,时隔一年不足,四川发生了大地震,就其范围和烈度而言,甚至超过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地震发生后不久,我从网上得知消息,8·0级的地震级别惊得我目瞪口呆。稍稍缓过点神儿来,马上拨四川成都、绵阳等地朋友的电话,手机和座机均打不通,凡是接通手机的朋友或熟人,多是家在四川而人在外地,焦急万分,更证实网上消息绝非谎报。提悬着一颗心熬到久已不看的新闻联播时间,打开电视,看到的是成都碎了几块玻璃、孕妇在街头漫步、社会秩序井然的报道。我虽满腹狐疑,内心里还是希望这仅仅是一场虚惊,而非正在发生着的人间悲剧。到很晚的时候,收到陈霁回复给我的短信,以新闻报道的客观、简洁语气告知:“……北川死伤近万”。

这是我所得到的最早的、来自四川灾区的可靠消息。

与其他大地震的亲历者和记录者有所不同的是,陈霁还是一位特殊时期新闻报道的组织者。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在巨大的、猝然而至的灾难面前,陈霁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过多地沉溺于对死伤者的悲伤之中,他最分得清轻重缓急。作为当地一家报纸的领导,他最懂得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于彼时是多么重要。“所有的人都被地震深深地震撼了。悲壮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城市。我立即把记者一波一波地撒向北川。我拿出了我车上唯一的一瓶五粮液,哗地倒进十个玻璃杯子,为出征的兄弟壮行。酒一干而尽,手握了又握,大家的眼睛都湿润了,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在余震频仍的间隙,他回到再无人敢居住的住宅公寓,从容地打开电脑,敲出多篇及时反映四川大地震的感人散文——《青片河,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流淌》、《生死震颤》、《上帝筛子下的天使》、《瞬间消失的村庄》。这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勇敢地、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写作。



                                          三

“拆迁”,已成了容易引发群体性事件的热议话题。陈霁在《与一个城市同行》散文中写:“那些祖传的店面被一夜之间铲除”,文字聚焦到作为拆迁“钉子户”的叶家修表店上,描述了政府拆迁“拔钉子”的真实场景:“……他们显然低估了决策者的决心。他们没能意识到自己早已被忽略不计。断电,断水。现在,来了更多的推土机、挖掘机。救护车也开到了现场。媒体记者们满脸兴奋,活跃于大批警察组成的警戒线内。这样的一幕,现在常常在电视里看到。当然地点一般是在加沙地带,在巴勒斯坦难民营或以色列的定居点。

  叶记钟表店孤零零地立在一片废墟之中。没有了邻居的屏障,一下子变得丑陋不堪,摇摇欲坠。它的负隅顽抗成了与政府的一场不对称的战争。……”

   这是一段作家亲眼“目击”后写下来的纪实文字。这段文字,有别于作家上一本《诗意行走》中的篇什,它没有诗意,却有因其强烈的现实意义而获得的厚重感,从而履行了一个作家的职责:针对尖锐的社会问题不是选择回避,而是选择在场,选择记录。身处当今,所有堪为社会良知的作家都将必然面对一个比文本更重要、更严峻的选择:在墙和鸡蛋之间,你选择站在哪一边?面对弱者,你是幸灾乐祸调侃耶?设身处地悲悯耶?隔岸观火鄙夷耶?设身处地同情耶?我们由此,大致可以看出一个作家的骨子里到底有没有人文主义精神。

 



                                          四

 

每一个写作者都有自己的局限,陈霁的局限是四海之内。他的文笔追踪着他的步履:九曲黄河、康巴草原、飘雪的兰州、天山脚下、黑龙江畔最北端的漠河……如果把我们的肉身或者物质生活比作“城”,那我们千万里追寻着的栖息之地,一定是为了让灵魂安妥的、精神的“故乡”。

在文本叙述上,散文更接近灵魂的呓语,这是散文有别于其他文体的魅力所在。读者也正是从水光潋滟的文字潜下去,窥见另一颗灵魂的丰沛与富饶。陈霁的《孤舟》是一篇值得重点赏读的优秀散文。在常人眼里功成名就的他,当然也有着难以排遣的孤独,孤独是一罐陈酿的美酒,散发着思者的甘洌和清芬:

  “吹灭马灯。仰面躺在舱中。虽然空间过于狭窄,感觉船篷直抵鼻梁,眯了眼却是一个穹顶,一片与我十分贴近的星空。我的鼻息就在星际间穿流。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星球,甚至独自拥有了世界。思维注入了灵性,想象进一步扩张。那些飘忽虚渺的念头都在心中自由地进进出出。充沛的激情和高度的理性紧紧交织。诗意和神性一起升腾。受孕的思想在广阔的空间里膨胀。”心灵的孤独,活动的局限,正是造就思接千仞,神鹜八极的温床。在当下的散文,我们见惯了有文采没思想的“美文”,外表光鲜娇嫩,读之却无什么嚼头儿。陈霁的散文不是,他的散文里灌注着一个人,一个现代写作者对宇宙人生的体悟与思考。我以为,这正是支撑他作品的骨架和丰满他作品的血肉。

近些年,散文的行情一路看涨,大家名笔借助报刊,纷纷推波助澜。这种繁茂、繁荣、繁盛的表象,甚至让人错以为我们正处于一个散文的时代。有人撰文认为,这是由诗意的消解和作家无力表现时代的大主题造成的。散文似乎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文体,无力负担作家要表现的诗意和大主题,是这样吗?比起小说的综合包容,诗歌的先锋实验,散文因其门槛低,写作难度系数低,散文家也容易招致轻视和忽略。这实在是一种非常势利的偏见。衡量一个作家的轻重,不是看他最善于驾驭何种文体,而是看他在作品中表达出的广度、深度与独特性。众所周知,“五四”文学中,二周双峰并峙,周作人自不必说,单对鲁迅而言,散文,尤其是不朽之《野草》,也是成就鲁迅为文化巨人的重要奠基之作。诺贝尔文学奖中,以散文成就而折桂的作家亦不在少数。

  陈霁在散文的写作中,没有感受到这种压力和自卑。在纯熟自然的行文中,你能读到他文字后面的节制与自信。散文是最自由、最灵活、最有空间维度的文体。在陈霁的写作中,他已能娴熟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遇、所思转换为笔下的文字,让人津津有味地一路读下去,读罢掩卷,启人遐思。

陈霁的《兄弟》每每让我读之下泪。他原本兄弟三人,兄长早凋,弟弟病故,独留他孑然一身,照顾年迈的父亲和侄子。他写当初接到弟弟亡信的文字,真实得让人字字心惊:“我投入地唱着《像我这样的朋友》。风雨的街头∕知心的人有几个……手机震动之时,我才唱到你陷入绝望中∕记得最后还有∕像我这样的朋友。我把电话掐断,它又开始振动。掐断,振动。掐断,振动。当我不耐烦地接听之时,只听见父亲苍老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响起:陈伟已经去了。”陈伟,就是陈霁唯一的弟弟。现在重读这段文字,竟和他来唐山看我酒后飚歌的情景混淆在一起,好像我当场目睹了他那随之雪崩一样的哀伤。这当然是文学和记忆的诡谲之处。但从此之后,每每接听陈霁电话中开口不变的一声:“兄弟”,内心感受便与以往别个不同。

《论语》中写道: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从“孤舟”上走下来的陈霁,在生活中不仅仅能做到敬而无失,恭而有礼,对朋友诚恳相待,肝胆相照。在四海之内,陈霁结交到很多兄弟似的朋友,其中不乏名家大腕。蒙他不弃,陈霁不嫌弃我之籍籍无名,对我以兄弟称之,以兄弟待之,让我倍感荣幸。

收到陈霁的新作《城外就是故乡》,适值北方50年未遇的严寒,天寒地冻,呵气成冰。晚上蜷在床上拥被翻读,虽处四海之远,更似与好友围炉夜话,不觉东方之既白,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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