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崽大爷难当。”确是这么回事。儿子今年十五了，许是到了青春期的缘故，对父辈有一种本能的叛逆，我说什么都不愿听。有好几次差点让我动起手来教训这忤逆小子。但是儿子的一句话让我改变了想法。“什么事你都要管，难道我自己不会想事吗？”想一想，是这么回事，自己对儿子确实是管得太宽了。儿子在一天天地长大，可在潜意识里，我仍然将他当作一个什么事都不懂什么事都不会做的人，总认为自己所说所做的都是对的，要是离了大人的指点，他就会一事无成，或者犯下严重的错误，只有按照父辈们规定和指引的道路前进才是唯一正当和正确的。

在社会生活中，我们又何尝不碰到这种境况！

赫鲁晓夫当政时，曾和前来莫斯科访问的美国副总统理查得-尼克松辩论。在辩论中，两位领导人以各自的后代做赌注，赫鲁晓夫说他们会生活在共产主义社会，尼克松则认为他们会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60年代初，赫鲁晓夫的女婿阿朱别依一行人有幸见到了当时的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肯尼迪带他们参观了他女儿卡罗琳娜的卧室。卧室里摆放着很多玩具。肯尼迪总统指着一个五彩的俄国玩偶对阿朱别依妻子说：“这是你爸爸送的礼物。”作为对赫鲁晓夫的回应，他沉思了一会，微笑着说：“就让卡罗琳娜自己选择所爱的东西和自己的道路吧！”

如今赫鲁晓夫早已作古，苏联也不复存在，曾费尽心机地推翻赫鲁晓夫的勃列日涅夫所宣称的苏联已建成发达的社会主义的理论已经破产，历史对那场辩论已经作了最好的结论。赫鲁晓夫的子孙后代们非但没有生活在共产主义下，而且很多移居国外，鲜见回到俄罗斯来。前苏联人民随着各加盟共和国的独立，选择了各自不相同的道路。对于他们，无论社会主义的噪聒还是共产主义的梦呓，都不再是一种现实与追求，而仅仅是一种历史的记忆。现在再去回想一下赫鲁晓夫与尼克松的那场辩论，难道不觉得当时的人们是在为子孙后代们空操心吗？

事实表明，美国总统肯尼迪的想法是正确的，而赫鲁晓夫和尼克松的观点都过于武断。

首先，我们必须弄明白，人们现在正在走的路为什么一定是正确的，而其它的路就不正确？这样的路是否只有一条？要回答这些问题，不能用假设，更不能武断。如果靠某种强力或垄断来让人相信某些人能够回答这些问题，那不是真正的回答问题。事实上，由于社会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不是一个试验品，不可以试错。（当然，不排除在极权国家，专制或独裁国家有意识地拿人们和社会做试验品的可能性，如果真这样做了，由于政策的极不连续，朝令夕改，那里的人们和社会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其政府也要冒随时被推翻的风险。）我们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我们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即使人们认为他们过去选择走这条路是正确的，现在是正确的，也没办法保证今后同样是正确的。正如历史已经昭示的，这种选择并无永远不变的合法性。正象一个人在回顾自己的人生时，你能说自己所走过的道路就是唯一的正确，而且这条道路在今后也仍然正确？

那么，人们是否有权力为自己的下一代选择并规定道路？没有。人们不能把下一代当成某种信念和教条的试验品，而这种信念和教条仅仅依赖于从前带有个人偏好的价值选择和判断。上一代不可能为下一代的行为结果负责，人们只能为自己负责。下一代完全有理由依据他们自己的理想、信念和偏好去选择自己的道路。即使人们自认为有权为其下一代规定和选择道路，下一代也不一定就会遵照执行。所谓“三年无改父之道，可谓孝矣！”完全是鬼话。人们不需要信奉这种鬼话。那些企求上一代的人来为自己的行为结果负责是不现实的。因此，一代的人们应该走一代的路。

那种试图规定下一代的人们要如何如何做的想法是不应当的。它贬低了下一代人的人格，不承认他们的自决权，从道德上来说是不正当的。当人们口口声声地说，要坚持什么什么不动摇，一百年不变之类的话时，应该意识到，这种说法在逻辑上也是说不通的。所谓一百年不变，意味着一百年后可以变。既然一百年后可以变，谁又能说一百年内不能变，不会变？也许有人会说，既然一百年不变，一百年后更加不会变。谁能对历史做出这种保证？这种保证有效吗？

很多看似神圣的东西，都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任何东西的价值都是相对的，有限度的，如果人们硬要将某种不值得珍惜的东西当成神圣不可侵犯，只会囿住自己。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经常可以看到这种现象。当人们在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官方当成神圣而群众早已将它当成说教的连篇废话时，人们只能说一个字：烦！谁还会相信这些说教呢。

走什么样的路，这是下一代拥有的权力，人们不可能以为自己是这些人长辈就可以剥夺他们走自己的道路的权力，这种权力是无法剥夺的。一代人可以为另一代人提供他们的经验和教训，但这种经验和教训不是明摆在那儿的，下一代人仅仅拿过去就行了，而是要通过下一代人的思考和总结才能获得。因此，这种经验和教训是鲜活的、能动的，而不是固定的、一成不变的。在下一代人面前，人们为自己总结出来的所谓经验和教训必须经过认可，并不具有天然的合法性，将其作为某种教条强使人们信奉和遵守是完全没理由的。人们尽可以为其后代规定和选择道路，但谁也无法强迫下一代去走这些路，也无法强迫他们去走这些路。这是人们应该认清楚的。那些总期望自己的下一代走他们为其规定和选择的路的人，总有一天会失望的。

还是尊重我们的后代吧，别剥夺他们的权力。当我们自以为是地为下一代们作出种种决定和选择时，一定要问一问，这是他们想要的吗？不要摆出一副永远正确的面孔呵斥他们，教训他们，你非得怎样不行，否则，就怎样怎样。只有这样，才能有利于他们的成长。也许，他们将不会变成你所期望的人，但是，归根结蒂，他们变成了他们愿意变成的人。

 

200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