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蕤姐共事是将近20年以前的事了。
大概是刚开放不久的缘故吧,"文革"遗留下来政治学习"雷打不动"的传统依然保留,因此一个星期六天工作时间里竟有三个半天的政治学习时间。
机关紧临大海,混杂着腥潮气息的海风虽然时不时地吹进来,却仍然刮不走一屋子的闷热。好在办公楼是上世纪初盖的老房子,房间出奇地大而宽敞,天花板上又有两个硕大的吊扇,呼呼啦啦地转着,多少给人带来一些舒适。
学习的时间到了,屋外两棵高大的雪松上栖息的知了有气无力地嘶鸣,屋里是宣读文件者的喋喋不休。读完文件、报纸,照例是走过场似的讨论,终于,转入了大家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听蕤姐讲故事。
蕤姐1.65米左右的个子,微微有些发福,头上盘一个发髻,不算怎么俊的圆脸上架着一副深褐色框的眼镜,走起路来脚总是抬不起来,老也没有利索的时候,论年龄那时还不到30岁,看上去倒像是中年妇人,完全没有时下时髦少妇的丰腴和妩媚。她读业大前做过几年教师,因此很会讲故事和编故事,她讲的故事有一种魔力。那时流行的大型文学期刊,像《十月》、《春风》、《报告文学》等,大量刊载被称做"伤痕文学"的中长篇小说、纪实文学,每个学习日的讨论时间,她都能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上一篇,边讲边添油加醋地演绎一段,看似平常的段子,经她一讲,便精彩纷呈。加上她的渊博、爽朗和感染力,因此学习时间成为出勤率极高的时段。哪天要是赶上她外出,那当天的学习讨论大家便会觉得索然无味。
那时机关里是清一色的年轻人,大都没有住房,几位特困户就被允许住在了办公室里。机关的五六间办公室一到周末,自然成为牛郎织女相聚的日子。蕤姐的丈夫在外地当兵,每次回来,原先的"住户"便会知趣地让给他们共度良宵。后来她丈夫转业回来了,在一个单位当领导。有一次蕤姐在家里接待外地的朋友,约我们一起去作陪,这才有机会见识了这位"姐夫",那似乎是一个很宽厚、淳朴,没有脾气的好男人,可惜,他与蕤姐没有缘分,他们最终没能白头偕老。
过了大约八九年以后,与我对桌而坐的蕤姐突然提出要跟我学英语,这使我非常诧异:这时机关里来了一些大学生,午休的时间成为他们的英语会话时间,蕤姐该不会是赶时髦,凑热闹吧,因为她论年纪,已经将近不惑之年,主要问题是她连26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读不准。所以我嘴上答应了,也没放在心上。但是我错了。不久,她奉调去京城帮助工作一年。这一年对她来说是命运的转折点。在京工作之余,她到一所高校旁听英文,在掌握了一定的词汇和句子后,后来竟大胆地跟学校里的外国留学生对起了话。很多人不以为然的事,她大胆地闯了过去,终于,她过了听说关。从北京回来以后,在接待一个外国团队的来访中,她的外语终于派上了用场。我们这些学了十来年外语的人在她面前甘拜下风。
蕤姐三十七八岁上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虽说同时怀孕的有好几位比她小整整一轮的同事,但她一点也不感到难为情。她的名字是三个字,每个字都有一个带草字头的偏旁,显示出与众不同的个性。同样,她给爱女起的名字,也是一个带草头字的叠音,听起来蛮上口的,从中洋溢着骄傲和自豪。
一晃又是十年的光景,因为工作的缘故,大家各奔东西,失去了联系。在一个大型公务酒会上,邻桌一个熟悉的声音飘来。惊喜之余却又是一愣。听声音,这分明是她,但看上去却又分明不是她了:没有了深褐色框的眼镜,没有了热情和爽朗,一张职业化的没有个性的、与此时此境身份相吻合的脸。说话间,酒杯前的手机响了,冷冰冰的声音里透着例行公事般的官腔。然后,做作地与相邻握手道别,款款地向门口走去。少顷,响起了车的发动声,透过窗幔,隐约见一中年妇人独自驾车消失在夜幕中。这就是我心中的蕤姐吗?
某日,一篇清新明丽的文字跳入眼帘。虽是笔名,但那文风,分明就是她。于是我开始注意到,原来她一如既往地在报章上有文字面世。从遥远的墨尔本,到喧嚣的拉斯维加斯,到跨越亚欧两大洲的港城伊斯坦布尔,时而介绍酒吧里清纯的女招待,时而慨叹东西方文明的差异,时而又称赞大学寝室上铺的外国同窗——哦,原来她真的实现了周游列国的夙愿。
好一个蕤姐,但愿还是记忆中的你,蕤姐!
(原载《青岛财经日报》2002年9月8日第12版,有改动)
记忆中的蕤姐
评论
3 vi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