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隧道
王利芬:大的时代让我想起了,我在佛罗里达的时候。我去过两次肯尼迪公园,那里有一个时光隧道,把整个人类历史放到一个大的隧道里面。最开始的地方显示的是人类洞穴群居是什么样子,农耕文明是什么样子的,漫长的几个世纪过去后,在1948年的时候,电视机出现了。我记得非常清楚,接下来就看到隧道里面声音嘈杂起来,莫扎特的小提琴声很优雅、很古典。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时候,当无线电和电视两样东西出现的时候,模拟的声音非常嘈杂。我想这个时光隧道如果做下去,做到互联网时代会怎么做,还不是很清楚。人和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我可能和非洲的某个人联系上。这无尽的可能会出现,某些人联系通婚生孩子,对人的生存模式做了完全意义上的革命。这是一种小概率,这种可能性不可小视。电视有声音,互联网没有声音,用什么方式来做这个隧道?比如你现在是一个设计师,设计到了20世纪90年代的后半期,1995年之后,到这时候互联网出现了,一直到今天,快十年过去了,你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在隧道里呈现?
大声喧哗的互联网初期
胡泳:我觉得它一定是众声喧哗之地。以前的广播电视,某几个广播台电视台站在高的地方向下面喊话,下面有听众和观众。到了互联网时代,每个人都在喊。你我现在坐得这么近,可以听见互相说什么。当众声喧哗时代来临的时候,像昆德拉的小说《笑忘录》所讲的,每个人都想发出声音,一个普遍不解和耳聋的时代到来,没有耐心听别人说什么。互联网早期发展一定是这样,在目前的经历阶段,对中国人来讲必须习惯一个东西,中国人一向是鸦雀无声的。秦始皇的东西一直延续到今天,整个社会的机制没有变,一直是这样的东西。精英好歹有点话语权,老百姓鸦雀无声,突然有一天你给予他发出声音的机会的时候,这时候积淀的东西,以及获得发言权的欣喜,他们就会大声喧哗。
这个过程会有非常多的人不适应,尤其是精英不适应。就是原来有话语权的人,忽然遇到以前很沉默听你讲话的人,他今天也站在台子上开始喊,他喊的声音不比你小。某一天网络上出现了事件,这个事件像滚雪球似的发展。这就会出现不适应症,以前信息有控制,现在信息控制不住,还想对这个事情说三道四,遇到这种事情,他们会措手不及。经济精英上来讲,最典型的是王石,王石的成名跟网络的兴起,跟新一代人对他的追捧有关系。
王利芬:他的很多观点很现代,是在现代企业制度里面,是制度化而不是侵权化,好多东西和现在非常接轨。
胡泳:他传递了一个新型企业家的形象,仍然是站在高台上的传播方式,他没有意识到其实下面的人有发言权,当他们有发言权的时候,他会从佛台上下来。现在是一个解构的年代,他下来的时候不适应,心里肯定有极大的反感和落差,这时候会出现一些有趣的事情。文化精英更典型,比如胡戈恶搞陈凯歌,陈凯歌是中国文化的几大富豪之一,他所代表的一切,被普通人轻易解构,得到了更广大网民的追捧和拥护。
王利芬:当血馒头对陈凯歌无情冲击的时候,恰恰这里面带着过去历史积淀下来的心理因素,有一种反叛行为,以一种更过激更夸张更喧嚣得无理性的行为,把原先树立的经典符号摧毁。有时候带着谩骂,原因是历史的契机,给了他们对过去的控诉,对过去几千年的反对。互联网初期的发展,这种颠覆的过程有戏剧意义,它颠覆的没有理性建构,颠覆得极其粗糙,就像把一个东西撕毁一样。
专业化&业余化
胡泳:各路精英,没有独立的话语体系,不但专业破产,有的时候甚至会指向道德破产。例如对余秋雨的争议,很多人都属于指桑骂槐,更多是讲述精英阶层的道德。
从专业能力上来讲,互联网会带来的东西,我把它叫做大规模业余化,因为这跟工业化连在一起。在中世纪存在类似于专业人士的东西,就如手工业。中世纪德国是学徒系统,整个系统改变了以后,就变成大规模生产,最终有一定专业层次的需求,这也有标准化的对接。尤其是跨国多部门公司的出现。我们看企业的发展,早期的杜邦和通用汽车,他们要在一个公司里有生产、营销、战略、财会,今天跨国公司仍然是这套体系,部门经理一级一级地做,这就造就了要有合格的会计师和营销能手,得有律师帮助熟悉法律,就出现了一代的专业人士,这是德鲁克的命题。所谓知识社会,他们的中坚是白领,大学是一个必要的条件,不进大学不可能找到好饭碗。对中国来讲,还要学好英语,如果英语不好,也不可能找到太好的工作。先付出金钱和时间才会跨越这一个门槛,然后有一个工作,再往上爬。白领构成这个社会最稳定的因素。由于他们花费很长的精力,又不断地工作,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不错的饭碗。例如金融分析师,要费很大劲才能考上,一旦考上就可以有非常好的饭碗,是专业人士当中最顶级的东西。
到互联网把生产能力交给个人的时候,就会出现大规模业余化,有无数的人,他们是业余分子,会利用这个工具把壁垒消除掉。最典型的例子,原来的唱片公司培养歌手费很大劲,现在直接上传到网络就可以了。无论是电影还是音乐,甚至是软件,包括图书,这些专业门槛几乎都已经打破。像胡戈调侃陈凯歌,陈凯歌用三亿人民币创造的东西,胡戈用了很小的成本,传播效率不比陈凯歌的差。当汽车时代来临的时候,如果你是铁匠,你天天做马蹄铁,就没有用了。
王利芬:任何一个新的改变即将来临的时候,抱着旧的东西哭泣一点意义都没有,只能去拥有新的东西。
胡泳:道理非常明白。当人处在具体环境的时候,唱片公司现在疯狂起诉网上下载的人,这是非常愚蠢的。如果仅想靠诉讼,来阻挡下载,和时代潮流相悖,他们必须寻找到自己的挣钱模式。
王利芬: 其实你讲的这些话,是说互联网的工具和信息平台,带来一切领域的解体。我觉得专业门槛的解体会进行那么彻底吗?因为不可否认后工业时代,还有很多专业门槛,这不是业余消解,什么地方还维持原来的面貌?
胡泳:一个是先看时间概念,另外一个概念是对未来做一点预测和展望。从时间概念上来讲,一定是初期发展阶段和后来发展阶段不一样,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仍然处于各路人马猛攻门槛,他们也很恐慌,每个人都喧哗,谁也不听谁,这样的状况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不要指望迅速消失。这段时间过去以后,这个世界是不是就永远是这样的世界,也不尽然。一个社会能够运转,有一些基本元素,总统是通过精英的选拔机制才当了总统的。所以从互联网上能够看出来,比如博客刚刚兴起的时候,凡是能写两笔字的人都会去写。过一段时间会发现,仍然会有一些博客的影响力,远远超过99%的博客,又会重新洗牌,原来散的东西又变成结晶体,可能跟之前的结晶体不一样。我觉得对于未来的判断现在能讲,第一阶段要走比较长的时间。
王利芬:挖专业墙脚的时候,原先的东西多大程度还存在,是彻底挖光,还是保留一些?
胡泳:从最简单的推理来讲,即使人人都可以扛着摄像机去拍片子,100万人里有一个人拍得特别好,其他人拍的都是垃圾。
王利芬:我们今天大规模协作运动和平台,给每个人都提供了可能性。
两极分化
胡泳:会呈现一些比较复杂的局面,有一类局面是少数的天才和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两极分化。比如拿媒体来讲,我不认为所有大媒体公司会解体,这个世界仍然需要非常强有力的大规模信息加工和处理,包括某种程度的垄断。同时会发现有无数的人在做小的独立媒体,甚至是个人媒体,一个人的杂志或者电视台,这是可行的。这个世界会变成大公司全部垮掉也是不可能的,如果大公司像以前那样永远不倒,那是大公司的本事,如果不顺应这个东西,可能会出现寡头主义跟平民主义并存的局面。某些领域会有这样的发展方向,两种趋势还在不停地搏斗。
为什么说有复杂局面?像维基百科,是个人的东西加在一起,并且个人不是为了报酬在做事情。传统的模式解释社会组织,无非用经济学解释,要么纯市场,大家要吃菜就去菜市场买,因为形成亚当·斯密的体系,自然有人种菜,有人去买菜,有人建市场,这是纯粹市场;另外一个组织社会的体系就是企业,如果没有企业,我们家具哪里来,杯子哪里来,企业通过降低交易成本,把一些资源拢在自己手里。这两种模式,消费的时候要付钱。现在生产者本身不收钱,维基百科是免费的。
王利芬:这是不是和社区人群特征有关系。维基百科全书是大家意愿的,不收钱,也不要钱,这样一个大规模作业出来了。把我们今天谈的维基经济学延展到其他的领域。我就试想,如果中国弄一个百科,百度在弄百度百科,关注的人非常少,尽管也是免费的。这样的现象,在中国这样的族群里面很难完成,这是不是和社会文明水准相关联?
胡泳:跟这个社会的社区活动的好坏,跟社区感的高低有关系。
王利芬: 因为中国一直是垂直性的导向,社区活动非常少,人们不适应陌生群体,没有任何组织主导群体在活动。
胡泳: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当然在推广的时候,还有另外的原因。百科全书要想出版成功,言论自由是基本条件,如果没有言论自由不可能成功。维基的基本原理没有管理者。比如编大英百科全书,从各个领域找顶尖专家,比如您特别擅长电视,就是编写成员之一,下面编写的人是电视界的高手,一定有管理机构。维基的管理是自发式的管理,来自于网民。这种管理模式,这种自发的管理,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有其他人来纠正。
王利芬:我在国外期间用维基百科全书用得非常好,我离开那个东西活不了。我在上百度查的时候,有很多东西非常不全。我打我自己的名字,也有人给我做了些东西,都是现有互联网上扒过来,各个东西合在一起。这些东西跟社会发展形态有关系,虽然互联网带给我们同一个起跑线,但是由于每个国家,每个族群发展不一饮,所以还是不一样。
胡泳: 互联网是外来的东西,它长得什么样,它是外来物种,在你的土壤下长什么样,取决于土壤本身,这一定是植根于社会经济文化土壤上面。
多模式并存
王利芬:总的趋势是要跟全球发展接轨。个体意识的觉醒,都是个人为主体,个人主体占一个位置,个体的觉醒没有手段,今天既觉醒又给手段,之后变成中国人众声喧哗的阶段,这个阶段会持续多长时间?一个社会不可能在听不了外来声音情况下存活,这种情况会持续多长时间?过去之后会呈现什么样的状况?你描述是一个寡头和普通并存的局面,难道仅仅就是一个并存吗?
胡泳:寡头与普通并存只是在一些领域里,在另外一些领域有新的模式。可能在不同的地方会形成不同的模式。这些模式之间会打架。Google的模式和微软的模式也在斗争,大家都会想未来怎么发展,是要让未来符合我发展的想法。从我们现在的角度来讲,未来并不是一个乌托邦,未来是植根于今天,今天各种因素在互相争斗和作用,某些势力或者力量试图使未来走向那个样子。所以很多模式会并存,这些模式之间会打架。不是所有领域都变成寡头和平民。
王利芬:我们能不能试图,由于互联网的介入和推动,有某种描述性的语言掌握未来的情况,我们能够抽象地描述一下,那个社会是一个什么格局,除了并存的东西,好像很混乱,依然不清晰。
胡泳:不清晰是肯定的,也不可能是世界大同。因为从全球化能够看出来,全球化刚兴起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压倒一切。中国人消费麦当劳,也坐凯迪拉克车,尤其是对新一代人,青少年接触外界的东西,很多人会担心全世界都美国化了。实际上全球化会激起地方的反弹,地方反而更不美国化。互联网发展的历程也会这样,当初我们鼓吹互联网的时候,我们也认为互联网又是一个全球推平的手段,客观上也是。互联网会带来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会带来民主和自由,会有乌托邦式浪漫的幻想。但现在至少我个人觉得,中国互联网不同于美国的互联网,互联网在各个国家的发展都不一样。因此,当你预测互联网未来的时候,要和国情相对应。今天没有一个人能够愉快地作出好的预言。其实要抛弃互联网万能的幻想。
传统媒体与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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