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晋商死去?打倒商帮?


 

 
让晋商安静地死去?
 
                               文/ 郑立华
 
科举不成,考场失意,地穷不养人,造反又不敢,为了活着,山西人走西口,衣锦还乡的人后有皑皑白骨。
官商勾结,“黑社会”化管理,头顶“九毛九”的签,依存文化残缺,“根”上出问题,晋商死去成一种必然。
颠覆“晋商”传统,吃资源轻公益,炫富显摆,精神萎缩,方向迷失, “新晋商”们“大逃亡”或疲软。
 
打倒晋商?拨开华丽外衣看那丑陋与劣根性;
问山西人,被谁“掠夺”被谁夺走“精气神”?
评商帮热,如何传承解读老祖宗的商业精神?
 
         ——摘自《晋商之死》
 
中国商报:进入商业社会,各地重又搅动商帮热潮,甚至出现各种“新商帮”,比如把仅仅在山西出生成长到高中毕业的李彦宏也划进晋商范畴。您如何评价这种商帮热?
木萱子(《晋商之死》一书作者):正如《晋商之死》一书开头几句话: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什么声势最浩大?商帮。目前公开号称商帮的在中国不下六十支队伍,就连商帮类的媒体,公开面世的竟然也达到了近三十家……”
商帮之所以热,有两个推手,一个是地方政府,一个是商人自己。现在的地方政府,发展经济是排在第一位的,如何凝聚日渐分散的本省籍商人,与在本省打拼的外省籍商人联络感情?弄一个组织,挂一面大旗,文化搭个台,经济来唱戏,核心是经济。政府希冀能以商帮的概念将自己希望团结的商界精英团聚在商帮的大旗下,画个圈,种俩枣,期冀来年红枣随风摇曳,吃个满嘴甜与脆。而中国目前的市场经济环境还不是完全的尽人意,许许多多的事情需要商人去勾兑与沟通。单个的勾兑沟通成本太高,怎么办?抱团,依靠个组织,这也是中国人的习惯。团结就是力量嘛!有这样一个平台,大家互相认识,做起生意来也是知根知底,而且信息互通,自然是锦上添花。上可与政府对接,有事好说话,下可遇事有组织,勾兑沟通简便。于是,政府大旗一挥,商人自然呼应,反正又不费什么劲,商人们何乐而不为?由此,你看,各地商帮是持续升温,诸多省市每年召开自己商帮大会,群英聚会,场面宏大,政商交流,皆大欢喜。目前高温不退的商帮热背后,是对商帮精神诠释的大雷同与粗糙演绎,还有一种急功近利的迫切。
也正因为双方的目标明确,急功近利,因此商帮热中出现了许多值得关注耐人寻味的事情,比如李彦宏,高中毕业前在山西,创业等等都离开了山西这个环境,但还是被列选为新晋商联合会的副会长。与李彦宏同样的,还有远在台湾的郭台铭,等等。实际上,把李彦宏列为晋商,尚能接受,毕竟这孩子爸妈是山西户口,自己也是地道的山西人。可是,有一部分人面对商帮就有点让人啼笑皆非了。比如,父亲是河南的,母亲是新疆的,自己出生地是山西,可是创业在山东,现在企业在陕西、四川等地都有,娶的媳妇是重庆人,孩子在新加坡,你说他算是什么商?实际上,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商业要素及人口流动越来越快,这种情况是越来越多,用商帮来聚集商界精英,显然是不够的。只不过,就像皇帝的新装,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各取所需,乐呵呵地在商言商,如此而已,何必较真?如何较真?正如《晋商之死》一书一再强调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这句话,当是晋商乃至一切所谓商帮、商人奔波的核心要义。
 
中国商报:有人提出“新晋商”的概念,并且政府也在力推,您赞同这样的提法吗?
木萱子:正像前面所说,商帮的概念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有点伪命题的概念了。商帮存在的环境、人群等等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新晋商”也罢,别的商也罢,它的提出与被热捧,有前面所述的特殊社会背景。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在现阶段还没必要一棍子打死或用什么帽子去闷死它。我们需要的是,如何清醒地认识,然后循序渐进地积极地推动它改良与发展,直至最后让它安静地、顺畅地死去,还原成真正的、符合时代的商业群体。
 
中国商报:那些煤老板算新晋商吗?目前山西商人的状况怎样?
木萱子:“新晋商”概念的提出与被热捧,是在一种特定的社会环境、人文环境下,山西方面面对煤老板造成的各种不良影响、社会经济发展迟缓等等问题而开展的一种“挽救行动”, 山西省官、商、学界意图重新塑造山西商人的形象,也试图借助“新晋商”运动实现已经有些微软的山西人精神的重振,给举而不坚的山西经济注射一支强心剂。中国有句古话,知耻近乎勇,以“新晋商”概念的提出为分界岭,山西方面复兴晋商的狂热努力很容易被理解,也应该被理解。
但是正如《晋商之死》一书所写的,“其他名号的商人们都平静地把XX商帮的帽子戴在头上,该干嘛干嘛去,唯独山西,关于新晋商的命名却引发了新的争论。 树立标兵自然需要公示候选条件,可是,山西方面是直接推出结果,披红戴花时似乎忘了阐释这些人为什么是新晋商的代表,进入新晋商队伍需要什么条件,于是高调、高规格、大动作之下,新晋商却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尴尬局面:到底谁是新晋商?煤老板算不算新晋商?”结果很明显,山西方面把煤老板排除在新晋商之外。“新晋商” 这张名片的制造者们明显无意将这一头衔奉送给煤商。
也许是争议不断,也许是工作量浩大,新晋商目前的队伍状况等等,目前山西并没有一个清楚的、详尽的资料,于是,漫天都是新晋商的口号与旗帜,结果谁是新晋商,新晋商有多少,新晋商们目前到底是什么状况,无人回答。
 
中国商报:晋商之死,死去的是什么?
木萱子:要问死,先说生。晋商是什么?实际上这两个字上面更多地是承载体现一种商业精神、人文精神。我们回望综观晋商的发展轨迹,有一点应是共识:晋商之所以能够成就其大,首先在于晋商在商业实践中深深地践行了经商乃做人之道。中国传统文化滋润下的晋商,其商业经营总是在社会规范中进行。他们把做人之道应用到了经商之道:以德养身,以诚养心,以义制利。晋商最好的品质就是诚信、重义、敬业、谨慎、团队精神。晋商把修身养德作为一生的事业。,很注重修私德以养公德。将修身养德放在第一位的商人,才能真正称得上商人。此乃晋商精神之要义。
那么,晋商之死,死去的是什么?死去的是这种精神。《晋商之死》一书中列举了大量活生生的、触目惊心的事实,实际上就是说,晋商死了,核心是晋商精神的死去。老晋商因为精神的勃发而兴盛,因为精神的逐渐疲软而死去,新晋商“人本精神”一时半刻无法建立起来,于是,干脆,不如让晋商安静地死去,另觅重振这一群体精神的良方,而没必要抱着一个帽子意淫,费时间没效果。
 
中国商报:晋商之死,死于谁手?内因还是外因?是被谁“掠夺”,被谁夺走“精气神”?
木萱子:多年来,我们的许多所谓专家将晋商的衰落、死亡归结于战乱、时局、列强入侵等等,实在是肤浅的解读。晋商死于谁手?《晋商之死》一书非常明确地回答了这一问题:晋商死于自己手中。内因决定本质,外因只是表象。是暴富之后的文化缺失,是信仰的缺失,让晋商在暴富中戛然死亡。同样,因为晋商们最为宝贵的进取开拓精神,已经荡然无存,存在的似乎只是埋怨与愤懑,还有恬不知耻的骄傲,就这样,晋商被自己夺走了“精气神”。如一怨妇,面对一个破败的家庭,声声控诉的是公公的不是、邻居的不良、村落位置的不佳,全然忘记自己曾经的淫荡与放纵挥霍。   
 
中国商报:晋商从事的大多是金融和贸易,而现在的金融和贸易中心,都转移到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现在的山西,还有没有可能再重现传统意义上的晋商?
木萱子:重现传统意义上的晋商?具体含义是什么?是指恢复晋商队伍当年的强盛,还是再现当年晋商称雄世界的金融、贸易业务?实际上,这两者都不可能。《晋商之死》一书中已经非常明确地回答了一个问题:三晋文化已经由精神文化逐渐向世俗文化跌落,世俗文化在山西已经表现的酣畅淋漓触目惊心,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当文化衰落的时候,新晋商崛起哪里来的营养?而这种文化的给养,岂止十年几十年能解决的?当一个群体的灵魂失去文化的支撑,当一个群体步入当代经济社会而没有与之同步的当代文明支撑,那么,谈什么商业精神谈晋商的辉煌再现?
 
中国商报:我们都知道晋商最讲诚信,但您对晋商的诚信却有所怀疑,认为诚信是在利益驱动下的诚信?即使这样,难道诚信不也是过去和现在都急需弘扬的吗?
木萱子:《晋商之死》一书用大量的篇幅来论述了一个问题,就是中国人的信仰,与之对比的是犹太人的信仰。中国各民族信的神加起来差不多近四万个之多。在中国敬神是一件容易的事,成仙也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可以成仙,动物也可以成仙,一棵树一朵花,一块砖头一片瓦砾均可成仙。可以说,中国人善于造神乐于敬神,只要需要或者形势到了,就有一个神出来。中国古代的造神运动,尤其是把人神化成神,大多都是为了满足某种需要。中国人拜神是出于一种功利性的目的:遇到事情或有事相求,就烧柱香,供给个馍馍水果之类的,跪着闭眼说两句好话,就希望诸位神灵能让自己心想事成,承诺真的心想事成后厚礼答谢。呵呵,如果不能如愿,对不起,不谢是理所应当的。因此,中国人敬神是比较务实的,是想祈求得到现成的利益,利用的杠杆就是以小博大。这就是《晋商之死》所述的:中国的商人讲究信义其终极目的是为更好地发财。这是一个残酷的一般人不愿意深思的本质问题。而这是商人的本性所决定的,也是由于不仅仅山西人,包括其他区域的中国人其价值观、信仰所决定的。
基于利益的驱动而讲究诚信,这并不是一件坏事。中国人不是一直在讲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爱财是人的本性,但是讲求“道”,这个“道”就包含诚信。因此,讲求诚信,从古至今,都是我们呼唤、弘扬的,尤其在目前中国太缺乏商业精神与商业人文环境的大背景下。晋商热的背后也与这一点有很大的关系。
 
中国商报:为什么说晋商是黑社会,这样的说法是否有点耸人听闻?
木萱子:这个概念有点偏离《晋商之死》一书的本意。并不是说晋商就是黑社会,而是着重强调的是晋商采用了黑社会化的组织管理形式。《晋商之死》一书在这一章节开头也强调了:别一提“黑社会”就紧张,同时分析指出现代社会的“黑社会”与近代的“黑社会”是有所区别的。
《晋商之死》一书从晋商票号的起源、敬仰与道德、号规等等方面与“黑社会”内部的组织管理模式进行了一一对比,脉络清晰地指出,晋商票号其组织管理体系与 “黑社会”的管理体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注意,是内部组织管理体系的“黑社会”特征,而不是说晋商就是“黑社会”,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晋商之死》一书之所以大篇幅地对比晋商票号与“黑社会”的相似之处,是想说明晋商最后衰败的内部组织管理原因。晋商票号内部的这种封闭性、结构的森严性等,恰恰会逐步影响到其组织内部的更新,以及与外界的吐故纳新。当一个组织渐渐封闭起来的时候,它也就离死不远了,尤其是国门大开世界逐渐融合的时候。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中国商报:从晋商精打细算的另一面,我们看到了“山西人九毛九”,“抠”,这是外人的偏见?还是山西人把自己给“妖魔化”了?
木萱子:性格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关键是看你碰到的人欣赏这一性格与否,看这一性格与面临的事情、时机是否相吻合。同样,说山西人“九毛九”,并不是偏见,或者说“妖魔化”。正如《晋商之死》一书中所述,这是山西人的一个双重性格特征。既然是双重性格特征,那么,就看这种性格在什么样的环境时势用在什么地方。《晋商之死》一书就用历史故事告诉人们:在双重性格的背后,是山西人在历史沉淀下逐渐浓郁的“精于算计”的特质。山西人“九毛九”的性格让山西人精打细算,成就了一大批晋商,同样也由于“九毛九”的性格而在一些事情上勾心斗角,结果在某个关键的历史节点上贻误战机,终成千古恨。
 
中国商报:在影视剧的推波助澜下,晋商热了几年了,并且还带动了山西旅游等产业。无数游客被大院的宏伟所震惊,数不清的观众为“乔致庸”们击掌赞叹。可是您却要“拨开华丽外衣看那丑陋与劣根性”。纵观全书,都是在写晋商的缺点,尤其在最后部分还要“打倒晋商”。为什么这么说?
木萱子:《晋商之死》一书到底想干什么?这也许是许多人的疑问。全书写的并不完全是晋商的缺点,而是写“晋商是怎么死的”。也就是说,《晋商之死》是想让人们在晋商热中,在全国性的商帮热中,拨开晋商文化的灿烂与厚重泼凉水,来对晋商做一次深入的反思,反思晋商在五百年辉煌中的不辉煌,辉煌中展现的劣根性;我们反思“新晋商”热中的不正常,不正常背后的东西……当全民狂热地沉浸在过去的时候,他们的背后,也许恰恰有难言的痛楚与心酸,狂热的背后往往是无法面对的现实,是一种无望式的自慰;当一种思想让他的追随者不加思辨地反过来倒过去挖掘深度与意义的时候,也许就恰恰缺失了传承与发扬过程中应有的反思。从社会心理学角度来看,任何怀旧心结,留恋过去的辉煌,向后看,都是一种裹足不前内敛自守畏缩惧怕的社会心态,而非开拓创新精神;任何狂热痴迷则是因为自己的精神萎靡的太久,已经缺乏自立辨析质疑的思想与勇气。《晋商之死》最后高喊“打倒晋商”,就是想以一种方式告诉人们:人,不能一直站在功劳薄上,怀念过去的辉煌,不能总躺在所谓的历史与传统上,唱祖先骂孩子叹现在,不能总是唱那曲魂牵梦绕的苦情戏。
同时,“打倒晋商”是想毫不隐瞒地亮出自己的观点:打倒虚假粉饰商帮的行为,打倒以商帮大旗为幌子而急功近利直扑经济利益的行为,打倒那些一切不利于中国商人进步的商业文化观念,打倒包括山西“晋商”之外的所有中国一切地域的腐朽的落后的“商人”的“商业文化”!如此,中华民族进步得会更快。
 
中国商报:晋商之死,是一死到底了吗?有没有剩下一些东西让今天的我们继承?如何传承解读老祖宗的商业精神?
木萱子:爱之切,痛才切。同样,说晋商之死,是想让晋商永垂不朽。说晋商、骂晋商,是因为爱晋商。我与晋商无关,便不会再牵挂晋商。晋商的辉煌与黯淡,重生与崛起,都将牵动的目光。出版《晋商之死》一书的主旨,正是如此。因此,晋商死了,不是一死到底,而是寻求重生,寻求一种凤凰涅槃的途径。
晋商给子孙们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精神财富,晋商在五百年的商战实践中积淀了太多的商业思想与精髓,我们没有理由不去汲取其中的精华并发扬光大,尤其在目前中国太缺乏商业精神与商业人文环境的大背景下。晋商其博大宽厚的经营胸怀、兼容并蓄的经营气度、求同存异的经营策略、自强不息的经营精神等至今彰显光芒,让后人慨叹的同时学习借鉴。基于此,《晋商之死》一书呼吁:以理性的、科学的、细致的态度去解读老祖宗的商业精神,不能把“晋商”的标签贴到徽商、闽商、浙商等等商帮身上,都是通用的?不能让我们面对的商帮祖宗额头上的皱纹都是相似的,如此,我们该如何跪拜、承继?我们是不是该深刻地思考:什么地方出问题了?我们怎么如此苍白地去解读祖宗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