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笔者根据纽约时报8月26日发表的“日本的新道路”翻译而成,作者为日本民主党党魁鸠山由纪夫,民主党在本次日本大选中已经赢得众议院多数议席,鸠山成为下任日本首相。鸠山认为在中美两个大国之间的日本不能仅靠日美安全条约来求得生存,促成并领导东亚共同体是未来日本的新道路,只有加强与亚洲各国的合作,才能最终消除军事和领土争端的威胁,维护日本的独立。所以,鸠山提出友爱精神,批判自由市场经济,尊重文化传统,反对过度的全球化。鸠山的纲领对于日本社会无疑是新的血液,民主党打败一党独大的自民党上台执政也会促使日本政治环境和外交环境的改善。但从鸠山的文章来看,我们中国也不能期望中日关系会有多大的改善,日本仍然将中国视为首要的威胁。不过中日都应该拿出务实的态度来促进东亚共同体的建立,对于区域内的任何一个国家来说,这都是持久和平与发展的保障。
冷战之后,日本受到美国主导的市场原教旨主义(更常被称为全球化)的持续冲击,在信奉者对资本主义的追求中,人不被视为目的而被视为手段,因此人的尊严丧失了。
我们该如何结束缺乏道德和中庸的过度的市场原教旨主义和金融资本主义来保护民众的财产和生计呢?这是我们面临的重要问题,当下,我们必须重返友爱精神,就像法国宣扬的自由、民主、博爱,使友爱精神成为平衡自由与这种危险的一种力量。友爱精神旨在调整过度的资本主义全球化,顺应我们的传统所培育的本土化经济活动。
当前的金融危机源于这样一种思维方式,认为美国人的生活方式、自由市场经济代表着普遍和理想的经济秩序,所有的国家都应该改变其传统和规则使其经济与全球化或美国标准保持一致。
在日本,全球化要走多远一直争论不休,有人鼓吹积极拥抱全球化,由市场来支配一切;另外一些人倾向于一种较为保守的看法,他们相信应该努力扩大社会保障体系并保护我们固有的经济活动。自小泉政府以来,自民党一直强调前者,而我们民主党则主张后者。
任何一个国家的经济秩序都是长期形成的,反映出一国的传统、习惯和国民生活方式的影响。但全球化的推进却根本没有考虑非经济价值、环境后果和资源限制问题。如果我们回首冷战以来的日本社会的变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全球经济破坏了传统的经济活动和区域社会。
根据市场理论,人们仅仅被视为资源来消费,但是在现实中人们拥护区域社会的组织,是生活方式、传统和文化的物质体现。个体在区域社会中通过得到工作和角色并能够维持家庭的生计来获得作为人的尊严。
在友爱精神下,我们不会将事关人类生活和安全的事务例如农业、环境和医疗抛给全球化的怜悯。我们作为政治家的责任就是将注意力重新投向被全球化发展抛弃的非经济价值。我们必须致力于制定这样的政策——重建人们相互联系的纽带,更多地考虑自然与环境,重建福利与医疗系统,提供更好的教育,鼓励生育,缩小贫富差距。
从友爱精神延伸出来的另一项国家目标就是创建东亚共同体。当然,日美安全条约仍然是日本外交政策的基石,但同时我们必须牢记我们作为东亚国家的本体。我认为日本必须将蓬勃发展的东亚地区视为自身存在的基本空间。所以我们必须继续建立组织来稳定本地区的经济合作和安全。本次金融危机已经显示美国的单边主义可能走向了终结,美元作为主要的国际货币能否持久也越来越值得怀疑。
我也认为伊拉克战争的失败以及金融危机将导致美国主导的全球化走向终结,我们正走向多极化时代。但目前没有哪个国家能取代美国的主导地位,也没有哪种货币能取代美元的主导地位。尽管美国的影响在减弱,但在未来二三十年美国仍将是世界军事和经济力量的主导。
当今的发展清晰地显示出中国正在成为世界领先的经济大国,同时它也在不断扩充其军事力量。中国的经济规模将在不远的将来超过日本。处在中美争霸之间的日本将如何保持其政治和经济独立,维护其国家利益?这不仅是日本担心的问题同时也是亚洲其他中小型国家担心的问题。他们一方面希望美国的军事力量能有效维护本地区的稳定,另一方面又希望能限制美国的政治和经济的过度影响。他们也同样希望减少来自中国的军事威胁的同时能确保中国以一种有序的方式保持经济的不断发展。这是促进区域一体化的主要因素。
今天,无论好坏,超国家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全球化理论已经停滞不前,国家主义再次在各个国家成为主流。当我们寻求建立新的国家间合作组织时,必须超越极端的国家主义,朝向基于规则的经济和安全合作之路坚持走下去。与欧洲不同,东亚各国在规模、发展阶段、政治制度方面都不同,所以经济一体化不可能在短期内实现,但伴随着经济快速增长区域的自然扩展我们更应该致力于推进区域货币一体化,经济的快速增长始于日本,韩国、台湾和香港随后,然后是东盟和中国。我们必须不遗余力地建立永久的安全机构,这对于货币一体化是必不可少的。
建立亚洲共同货币的努力好像已经有十多年了,但通过单一货币来促使政治一体化还将需要更长的时间。东盟、日本、中国、韩国和台湾占世界GDP总量的25%,东亚的经济实力在壮大,区域内的相互依存关系更加广泛而深入。所以需要区域经济集团组织的出现。
另一方面,由于历史和文化冲突以及国家安全利益冲突,我们必须认识到还存在着大量复杂的政治问题。持续的军备竞赛和领土争端不能靠双边协商来解决,比如日本和韩国,日本和中国。双边协商得越多,民族情感被激化、国家主义被强化的风险就越大。
因此,虽然听起来有些矛盾,但我还是认为横在区域一体化道路上的问题只能通过推进更深入的一体化才能真正解决。欧盟的经验显示了区域一体化是如何化解领土争端的。
区域一体化和集体安全是我们应当遵循的道路,这也符合日本宪法所倡导的和平主义和多边合作的真谛。这也是在中美之间保护日本政治经济独立和追求国家利益的恰当之路。
我用欧洲共同体之父卡雷尔基在85年前的著作《反人类的极权国家》(我祖父将其翻译成日文)中的话结束本文:所有历史上伟大的理想都开始于乌托邦并最终成为现实。一种独特的理想仅仅成为乌托邦空想还是变成现实取决于有多少人相信这种理想并有能力践行这种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