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一个周末,应友人之邀,去杭州开一个小会。这是一个会前会。
百岁高龄的科斯教授,一生未到过中国,却对这方土地及众生寄予厚望。去年,老人用自己的积蓄和心血,组织了一个会议,取名为“中国改革三十年芝加哥会议”。会期三天,从头至尾,老天非常用心。不仅坐轮椅每天出席会议,而且留心每一个细节。会议的最后一个项目,是老人对会议的总结发言,语言朴素,寓意深刻,感情真挚。置身在那样一种场景中,听到老人轻声说出,“我将不久于人世。中国的奋斗就是世界的奋斗!” 所有的人情不自禁,站起来,老人的慢言细语被感动的掌声所淹没。
我不会讲英语,不能和老人直接沟通。会期,我只是默默地注视老人。会议结束,怎么也得对老人说几句告别的话。于是拉上翻译,对老人说,“我是史蒂文的徒儿,他要我转告,很想念你。” 本想就此告别,怕老人太累,何况后面还有人排队等候话别。老人却抓住我的手,对我细说他们当年在芝加哥大学的往事,快乐在眼中闪烁。
老人是一个学派的创始人,百年一遇的大师,可是中国人难以想象的是,百岁老人在密执安湖畔的一个老人院与老伴相依为命,他们没有子女。现在,他们自己坐着轮椅去收发邮件,去超市购物,去医院看病。尤其令人感动的是,老人心念中国,他要把芝加哥会议一届一届地持续下去。去年会期,老人就对其仁说,过一年要再找一批中国学者到芝加哥去讨论。后来,王宁告诉我,科斯决定把他一生剩下的积蓄和时间为中国做一些事情。这一年来老人一直在思考明年开会讨论的题目,日思夜想,最后由助手王宁整理成五页的文稿。百岁老人还有一个百年大计,通过一批中国学者,使用中国的素材,催生出一个中国学派,复兴已经停滞了四十年,好象死了的经济学。文稿中有这样一段话,下一个亚当•斯密是中国人。改变了中国的经济学就改变了世界的经济学。就这样,王宁带着文稿,回到祖国,寻找明年去芝加哥开会的人。于是就有杭州这个会前会,作东的史晋川教授郑重其事。
两次听到科斯使用同样的语句,中国的奋斗就是世界的奋斗;改变了中国的经济学就改变了世界的经济学;我的感觉找不到形容。不要以为老人百岁了,他思维的清晰远超你我,也不要以为科斯偏爱中国,他的分析完全不带感情。科斯是一个极深邃的人,他这样说,一定有他洞察到的真实存在的依据。中国最近三十年的发展以及趋势,就我就知,有两个人对这一事件给予了具有世界意义的评价,这两个人一个是科斯,另一个是张五常。具体而言,他们认为,这一事件中含有使整个世界得以改变的新要素。这些要素是现在被作为蓝本用来模仿的那些国家所没有的。张五常教授现在用他的全部精力在收集材料,逐件分析;远在太平彼岸的科斯教授,倾尽全力,推动这项研究;因为他们是先知。
必须指出,在事件中有亲身经历的人其感知也许是太多的不是。但张五常教授说,这些不是之处是存在的,但既然有这么多不是之处,为什么还有这个三十年史无前例的奇迹呢?因此,我们要知道,除了这些不是之处,一定做对了重要的事。不是之处不是不存在,但对于分析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对了什么。这是这个事件的价值所在。我们与两位老人的差别只在于,面对这个三十年史无前例的奇迹,我们在诉说不是,他们要发现做对了什么。是啊,做对了什么呢?这是去年芝加哥会议的题目。如果我们能够找到答案,相当于提供使世界得以改变的一种新知识,所以科斯说,中国的奋斗就是世界的奋斗。同时,如果我们能够找到答案,顺带使经济学换一个面目,所以科斯说,下一个亚当•斯密是中国人。改变了中国的经济学就改变了世界的经济学。
据转述,科斯坚持明年的会议要全部是中国人。可能老人对与真实世界完全脱节,不顾思想,只讲技巧的那种经济学已经没有指望。是的,思想难以量度和评价,现在通行的那套度量方法之愚蠢以至于扼杀经济学。老人寄望中国,不仅因为有史无前例的奇迹这个事件,还因为思想可以生长。这后面一点其实是要我们努力的,为此在这个会前会上我只提了一个建议,如果有哪怕很小的一个范围,学者之间相互承认,不是互相一概否定,从承认即便不重要但有新意的一个想法开始,慢慢形成一个有建设性的生态,并最终演化出一套规则。象卖萝卜白菜一样度量思想是愚蠢的,一个自发性的学术圈子,可能最有希望在相互承认的原则下,演化出一套规则,使思想涌出,并催生集大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