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匹酣睡的老马，遥遥地，父

亲独卧在苍茫的故乡。这是父亲

的家园，幽深如井的窑洞里，燕

子早已携妇将雏剪翅而飞。伴着

秋虫的低吟浅唱，守着祖先栖身

的灵位，子夜一旦层层铺展，父

亲的鼾声便响亮地回旋在空荡荡

的庭院，水晶般星子和安贫乐道

的时间一起沉淀于他的心头

 

这是父亲的家园，是小麦和玉米

释放无限馨香的家园，是父亲生

于斯长于斯劳作于斯一辈子情系

于斯永远无法割舍的家园！那个

正午，作为久居异乡终于急切切

御风归来的主人，在他混浊的泪

水欲滴的眼里，遍地枯萎的草木

和印满青苔的屋脊上的砖瓦，都

放射出黄金般的光辉

 

一样的季节一样的梧桐树一样的

海棠花，却不复见霓虹灯和俊男

靓女谜一样的瞳孔，不复闻歌舞

厅的喧嚣和公交车的鸣叫……这

是父亲的家园，是父亲六十多年

心血和汗水铸就的家园！在这里

他是壮怀不已的卫兵，也是君临

万物的帝王，又是自由自在、无

拘无束的快乐天神

 

故乡正在颓败，点燃灼灼的渴望

年轻的云儿一朵又一朵飘向城市

在大街小巷逡巡。这是父亲的家

园，每天傍晚，拎着烟袋、品着

大叶茶、身着土布粗衣的老人们

是他最忠实的听众。神采飞扬的

父亲关乎摩天大楼和游乐场的宏

大叙事，让他们惊诧得一似窗棂

上那几只秃羽的麻雀

 

此刻，在故乡的怀抱里，父亲布

满沧桑的脸上，依稀还绽放着童

年的微笑。这是父亲的家园，是

父亲一个人全盘享有和支配的家

园；对于我和妹妹以及在城市亦

真亦幻的月光洗礼下静若湖水的

母亲来说，记忆已经风化成一枚

抽象的橄榄；我们的后裔，又有

谁，还会正视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