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操”字被拘留?也论“我操”


写“操”字被拘留?也论“我操”

 

  深圳一陈姓男子不服一审判决上诉,在上诉书“事实和理由”一栏中写了一个“操”字。福田法院在对陈某某教育未果的情况下,以“在上诉状中使用粗俗语言直接侮辱司法工作人员”为由,对其作出拘留十五天的决定。(据430《深圳商报》)

 因写一个"操"拘留,有人支持,认为这就是用粗俗语言直接侮辱司法工作人员,法律为了维护自身尊严,就要对之加以严惩,以儆效尤。有人则提出质疑,究竟什么是粗俗语言,考究起来,规范语言中“操”字不见得有侮辱的含义。法律难道真的受到侮辱了吗?

  这里要看使用“操”字的人在怎样的语境下面使用此字的。上述案例使我想起三年前(2006年)本人随手写过的一点杂谈(见附文 1),并把它同新华网上的其他两位作者的评论一并粘贴在此处,读者可自己去判断事情的是是非非: 

 

1 仿鲁迅论“他妈的”论“我操”

                            

当年鲁迅论他妈的,认为他妈的可以算是中国的国骂了。如今,这他妈的国骂恐怕要被我操代替了。

  无论在校园还是大街上,动不动就听到我操。当年我当中学教师的时候,初次听到学生这么说,觉得这是不雅之语,要求中学生别这样说。后来听到一些大学生动不动就我操,我也给学生像分析他妈的一样分析过我操的来历,劝同学们少用这词。再到后来,居然从许多身为要职的中年人那里也能听到。我操!我就不管它了。

    今再读鲁迅的《论他妈的,我想也有必要论一下我操。正如国骂中总要跟骂祖宗联系起来一样,起初这词的出现大概也是源于我操他妈的意思,后来为了说起来省事的缘故,省略了他妈,进而省略为操!,在有的地方则演化成我靠。有些不明真义的后来者听到别人这样说,自己也就附和起来。不想这一词汇发明今天居然演变成人们的口头禅。看来最先发明这一句我操的人物,确要算一个天才,不过是一个低劣的、污染语言的天才!如今有些说我操的人恐怕已意识不到这词的最初意义。许多人说我操大概已没有了当初骂人的意思,只是表示感叹而已。如操!又十点了!快起来,……”

 你看这口头语言变化的,人们都有点莫名其妙。我操这一词的变化,同如今一些时评作者发牢骚说词典中收入的新涵义是污染下一代相比,毫不逊色。

  不雅之语,劝君少用!

 

2  一个""字引发的拘留案:法律真的受到侮辱了吗?

20090502 15:56:52  来源:羊城晚报 

 

     法律就该有免于被辱的尊严

 虽未明言针对对象,但是上诉书中陈某使用粗俗语言的所指一目了然:法院、法官以及可能接触到该法律文书的任何司法工作人员,甚至法律本身。道理很简单,上诉书是上诉人对法院原判和原有司法程序的不满和抗诉,而归根结底,这种不满和抗诉要重新回到司法程序。也就是说,在写下粗俗语言的时候,陈某实际上已经清楚哪些人会读到它,而他想针对也必然会针对的,恰恰就是那些他认为原判中对他不公的司法工作者。

客观上讲,陈某此举不但妨害了正常司法程序和司法工作的继续进行,还是对司法权威、法律工作者以及法律本身的蔑视和挑衅。

教育未果的情况下,福田法院以“在上诉状中使用粗俗语言直接侮辱司法工作人员”为由拘留陈某合法合理。问题是仍有人质疑,粗俗语言能否算侮辱?为一个字就把人拘留是不是小题大做?对于多粗俗或者多少粗俗语言才构成侮辱,类似于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同,指向方的角色承受能力也存在差异。毫无疑问,作为社会正义的最后实现和维护者,法律的公正和独立要求决定,它是不可以随便被什么人或力量颐指气使、戏弄侮辱的。所以在笔者看来,福田法院此举也非小题大做。因为从恶如崩,如果不严厉惩戒该行为以儆效尤,就会使人对法律的挑衅更加有恃无恐。

法律尊严不可亵渎,司法权威不容侵犯。而只要有审判,大抵都会有人感到不公。对此完全可以在法律框架内通过正常渠道申诉,而不应该是失去理性的谩骂。因为法律不但不应该是受气包,某种程度上讲,对有意挑衅它的人,还要适度表现出威仪和强势。这跟行政权力常常表现的趾高气扬不同,这是法律维护自身尊严的需要。(赵登岩)

    法律真的受到侮辱了吗?

 因一个孤立的字获罪,至少是近二三十年闻所未闻的。法院本应是最讲事实证据和法律的地方,一个“操”字在民间一些地方确有其不文明的含义,但真的考究起来,却成了一个大问题:在我国的汉语言规范中,“操”字的本义是“拿着,握在手里”,引申为掌握(稳操胜券)、德行(操行)、用某种语言或方言说话(操广东话)、做事(操办)、弹奏(操琴)等等,就是不见注有侮辱的含义,如果较真起来,法院又如何引经据典来证实这个字是如何“直接侮辱”了司法工作人员?而“侮辱”一词的含义是“欺侮羞辱”,“侮辱”在法律上是一个罪名,是指使用暴力或者以其他方法,公然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的行为。而侮辱他人的行为一为暴力侮辱,二是言语侮辱,三是文字侮辱,前二者够不上,只能算是文字侮辱了,但一个字如何能诋毁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而且侮辱行为必须当着第三者甚至众人公然进行。此公是写在只有法官才能看到的上诉状,能算是“公然”?依我看,陈某某充其量不过是借此表达一下自己心中的不满意罢了,根本够不上“侮辱”司法工作人员之罪。

 一个“操”字不能承受如此严重的罪与罚。在提倡和谐社会的今天,许多矛盾都应从人民内部矛盾着眼,即便是遇到一些人眼中的所谓“刁民”,也应以教育说服为主,从而化解矛盾,促进社会和谐。就此事而言,法院如此处理,只能是加重当事人的愤怒怨气;如果“司法工作人员”能“心底无私天地宽”,在耐心解释判决依据的同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促使矛盾转化,令其诚敬悦服,改而按照规定程序争取自己的权益,法院和司法人员在人民群众的心目中的形象将发生根本的改观。(心乱飞)

转自新华网

http://news.xinhuanet.com/local/2009-05/02/content_11299747.htm

 

  3 鲁迅:论“他妈的!”

 

 无论是谁,只要在中国过活,便总得常听到“他妈的”或其相类的口头禅。我想:这话的分布,大概就跟着中国人足迹之所至罢;使用的遍数,怕也未必比客气的“您好呀”会更少。假使依或人所说,牡丹是中国的“国花”,那么,这就可以算是中国的“国骂”了。

我生长于浙江之东,就是西滢先生之所谓“某籍”〔2〕。那地方通行的“国骂”却颇简单:专一以“妈”为限,决不牵涉余人。后来稍游各地,才始惊异于国骂之博大而精微:上溯祖宗,旁连姊妹,下递子孙,普及同性,真是“犹河汉而无极也”〔3〕。而且,不特用于人,也以施之兽。前年,曾见一辆煤车的只轮陷入很深的辙迹里,车夫便愤然跳下,出死力打那拉车的骡子道:“你姊姊的!你姊姊的!”

别的国度里怎样,我不知道。单知道诺威人Hamsun〔4〕有一本小说叫《饥饿》,粗野的口吻是很多的,但我并不见这一类话。Gorky〔5〕所写的小说中多无赖汉,就我所看过的而言,也没有这骂法。惟独Artzybashev〔6〕在《工人绥惠略夫》里,却使无抵抗主义者亚拉借夫骂了一句“你妈的”。但其时他已经决计为爱而牺牲了,使我们也失却笑他自相矛盾的勇气。这骂的翻译,在中国原极容易的,别国却似乎为难,德文译本作“我使用过你的妈”,日文译本作“你的妈是我的母狗”。这实在太费解,——由我的眼光看起来。

那么,俄国也有这类骂法的了,但因为究竟没有中国似的精博,所以光荣还得归到这边来。好在这究竟又并非什么大光荣,所以他们大约未必抗议;也不如“赤化”之可怕,中国的阔人,名人,高人,也不至于骇死的。但是,虽在中国,说的也独有所谓“下等人”,例如“车夫”之类,至于有身分的上等人,例如“士大夫”之类,则决不出之于口,更何况笔之于书。“予生也晚”,赶不上周朝,未为大夫,也没有做士,本可以放笔直干的,然而终于改头换面,从“国骂”上削去一个动词和一个名词,又改对称为第三人称者,恐怕还因为到底未曾拉车,因而也就不免“有点贵族气味”之故。那用途,既然只限于一部分,似乎又有些不能算作“国骂”了;但也不然,阔人所赏识的牡丹,下等人又何尝以为“花之富贵者也”〔7〕?

 这“他妈的”的由来以及始于何代,我也不明白。经史上所见骂人的话,无非是“役夫”,“奴”,“死公”〔8〕;较厉害的,有“老狗”,“貉子”〔9〕;更厉害,涉及先代的,也不外乎“而母婢也”,“赘阉遗丑”〔10〕罢了!还没见过什么“妈的”怎样,虽然也许是士大夫讳而不录。但《广弘明集》〔11〕(七)记北魏邢子才“以为妇人不可保。谓元景曰,‘卿何必姓王?’元景变色。子才曰,‘我亦何必姓邢;能保五世耶?’”则颇有可以推见消息的地方。

 晋朝已经是大重门第,重到过度了;华胄世业,子弟便易于得官;即使是一个酒囊饭袋,也还是不失为清品。北方疆土虽失于拓跋氏〔12〕,士人却更其发狂似的讲究阀阅,区别等第,守护极严。庶民中纵有俊才,也不能和大姓比并。至于大姓,实不过承祖宗余荫,以旧业骄人,空腹高心,当然使人不耐。但士流既然用祖宗做护符,被压迫的庶民自然也就将他们的祖宗当作仇敌。邢子才的话虽然说不定是否出于愤激,但对于躲在门第下的男女,却确是一个致命的重伤。势位声气,本来仅靠了“祖宗”这惟一的护符而存,“祖宗”倘一被毁,便什么都倒败了。这是倚赖“余荫”的必得的果报。

  同一的意思,但没有邢子才的文才,而直出于“下等人”之口的,就是:“他妈的!”

 要攻击高门大族的坚固的旧堡垒,却去瞄准他的血统,在战略上,真可谓奇谲的了。最先发明这一句“他妈的”的人物,确要算一个天才,——然而是一个卑劣的天才。

唐以后,自夸族望的风气渐渐消除;到了金元,已奉夷狄为帝王,自不妨拜屠沽作卿士,“等”的上下本该从此有些难定了,但偏还有人想辛辛苦苦地爬进“上等”去。刘时中〔13〕的曲子里说:“堪笑这没见识街市匹夫,好打那好顽劣。江湖伴侣,旋将表德官名相体呼,声音多厮称,字样不寻俗。听我一个个细数:粜米的唤子良;卖肉的呼仲甫……开张卖饭的呼君宝;磨面登罗底叫德夫:何足云乎?!”(《乐府新编阳春白雪》三)这就是那时的暴发户的丑态。

 “下等人”还未暴发之先,自然大抵有许多“他妈的”在嘴上,但一遇机会,偶窃一位,略识几字,便即文雅起来:雅号也有了;身分也高了;家谱也修了,还要寻一个始祖,不是名儒便是名臣。从此化为“上等人”,也如上等前辈一样,言行都很温文尔雅。然而愚民究竟也有聪明的,早已看穿了这鬼把戏,所以又有俗谚,说:“口上仁义礼智,心里男盗女娼!”他们是很明白的。

  于是他们反抗了,曰:“他妈的!”

  但人们不能蔑弃扫荡人我的余泽和旧荫,而硬要去做别人的祖宗,无论如何,总是卑劣的事。有时,也或加暴力于所谓“他妈的”的生命上,但大概是乘机,而不是造运会,所以无论如何,也还是卑劣的事。

  中国人至今还有无数“等”,还是依赖门第,还是倚仗祖宗。倘不改造,即永远有无声的或有声的“国骂”。就是“他妈的”,围绕在上下和四旁,而且这还须在太平的时候。

  但偶尔也有例外的用法:或表惊异,或表感服。我曾在家乡看见乡农父子一同午饭,儿子指一碗菜向他父亲说:“这不坏,妈的你尝尝看!”那父亲回答道:“我不要吃。妈的你吃去罢!”则简直已经醇化为现在时行的“我的亲爱的”的意思了。

                 一九二五年七月十九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七月二十七日《语丝》周刊第三十七期。

  〔2〕西滢先生之所谓“某籍” 在一九二五年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学生反对校长杨荫榆事件中,鲁迅等七名教员曾在五月二十七日的《京报》上发表宣言,对学生表示支持。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一卷第二十五期(一九二五年五月三十日)发表的《闲话》中攻击鲁迅等人说:“以前我们常常听说女师大的风潮,有在北京教育界占最大势力的某籍某系的人在暗中鼓动,可是我们总不敢相信。……但是这篇宣言一出,免不了流言更加传布得利害了。”某籍,指鲁迅的籍贯浙江。陈西滢(1896—1970),即陈源,字通伯,现代评论派重要成员。

  〔3〕“犹河汉而无极也” 语见《庄子•逍遥游》:“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河汉,即银河。

  〔4〕Hamsun 哈姆生(1859—1952),挪威小说家。《饥饿》是他在一八九○年发表的长篇小说。

  〔5〕Gorky 高尔基。参看本卷第189页注〔21〕。

  〔6〕Artzybashev 阿尔志跋绥夫。参看本卷第164页注〔5〕。

  〔7〕“花之富贵者也” 语见宋代周敦颐《爱莲说》:“牡丹,花之富贵者也。”

  〔8〕“役夫” 见《左传》 文公元年,楚成王妹江骂成王子商臣(即楚穆王)的话:“呼,役夫!宜君王之欲杀女(汝)而立职也。”晋代杜预注:“役夫,贱者称。”按职是商臣的庶弟。“奴”,《南史•宋本纪》:“帝(前废帝刘子业)自以为昔在东宫,不为孝武所爱,及即位,将掘景宁陵,太史言于帝不利而止;乃纵粪于陵,肆骂孝武帝为奴。”,鼻上的红疱,俗称“酒糟鼻子”。“死公”,《后汉书•文苑列传》祢衡骂黄祖的话:“死公!云等道?”唐代李贤注:“死公,骂言也;等道,犹今言何勿语也。”

  〔9〕“老狗” 汉代班固《汉孝武故事》:栗姬骂景帝“老狗,上心衔之未发也”。衔,怀恨在心。“貉子”,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惑溺》:“孙秀降晋,晋武帝厚存宠之,妻以姨妹蒯氏,室家甚笃;妻尝妒,乃骂秀为貉子,秀大不平,遂不复入。”

  〔10〕“而母婢也” 《战国策•赵策》:“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昔斤]之。’(齐)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尔)母碑也!’”“赘阉遗丑”,陈琳《为袁绍檄豫州(刘备)文》:“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赘阉,指曹操的父亲曹嵩过继给宦官曹腾做儿子。

  〔11〕《广弘明集》 唐代和尚道宣编,三十卷。内容系辑录自晋至唐阐明佛法的文章。邢子才(496—?),名邵,河间(今属河北)人,北魏无神论者。东魏武定末任太常卿。元景(?—559),即王昕,字元景,北海剧(今山东东昌)人,东魏武定末任太子詹事,是邢子才的好友。

  〔12〕拓跋氏 古代鲜卑族的一支。公元三八六年拓跋[王圭]自立为魏王,后日益强大,占有黄河以北的土地;公元三九八年建都平城(今大同),称帝改元,史称北魏。

  〔13〕刘时中 名致,字时中,号逋斋,石州宁乡(今山西离石)人,元代词曲家。这里所引见于他的套曲《上高监司•端正好》。曲子中的“好顽劣”,意即很无知。“表德”,即正式名字外的“字”和“号”。“声音多厮称”,即声音相同。子良取音于“粮”。仲甫取音于“脯”。君宝取音于“饱”。德夫取音于“脯”。《乐府新编阳春白雪》,元代杨朝英编选的一部散曲选,共十卷(另有九卷本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