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操”字被拘留?也论“我操”
深圳一陈姓男子不服一审判决上诉,在上诉书“事实和理由”一栏中写了一个“操”字。福田法院在对陈某某教育未果的情况下,以“在上诉状中使用粗俗语言直接侮辱司法工作人员”为由,对其作出拘留十五天的决定。(据
附1 仿鲁迅论“他妈的”论“我操”
当年鲁迅论“他妈的”,认为“他妈的”可以算是中国的“国骂”了。如今,这“他妈的”国骂恐怕要被“我操”代替了。
无论在校园还是大街上,动不动就听到“我操”。当年我当中学教师的时候,初次听到学生这么说,觉得这是不雅之语,要求中学生别这样说。后来听到一些大学生动不动就“我操”,我也给学生像分析“他妈的”一样分析过“我操”的来历,劝同学们少用这词。再到后来,居然从许多身为要职的中年人那里也能听到。“我操”!我就不管它了。
今再读鲁迅的《论“他妈的”》,我想也有必要论一下“我操”。正如“国骂”中总要跟骂祖宗联系起来一样,起初这词的出现大概也是源于“我操他妈”的意思,后来为了说起来省事的缘故,省略了“他妈”,进而省略为“操!”,在有的地方则演化成“我靠”。有些不明真义的后来者听到别人这样说,自己也就附和起来。不想这一词汇“发明”今天居然演变成人们的口头禅。看来最先发明这一句“我操”的人物,确要算一个天才,不过是一个低劣的、污染语言的天才!如今有些说“我操”的人恐怕已意识不到这词的最初意义。许多人说“我操”大概已没有了当初骂人的意思,只是表示感叹而已。如“操!又十点了!快起来,……”
你看这口头语言变化的,人们都有点莫名其妙。“我操”这一词的变化,同如今一些时评作者发牢骚说词典中收入“鸡”的新涵义是污染下一代相比,毫不逊色。
不雅之语,劝君少用!
附2 一个"操"字引发的拘留案:法律真的受到侮辱了吗?
法律就该有免于被辱的尊严
虽未明言针对对象,但是上诉书中陈某使用粗俗语言的所指一目了然:法院、法官以及可能接触到该法律文书的任何司法工作人员,甚至法律本身。道理很简单,上诉书是上诉人对法院原判和原有司法程序的不满和抗诉,而归根结底,这种不满和抗诉要重新回到司法程序。也就是说,在写下粗俗语言的时候,陈某实际上已经清楚哪些人会读到它,而他想针对也必然会针对的,恰恰就是那些他认为原判中对他不公的司法工作者。
客观上讲,陈某此举不但妨害了正常司法程序和司法工作的继续进行,还是对司法权威、法律工作者以及法律本身的蔑视和挑衅。
教育未果的情况下,福田法院以“在上诉状中使用粗俗语言直接侮辱司法工作人员”为由拘留陈某合法合理。问题是仍有人质疑,粗俗语言能否算侮辱?为一个字就把人拘留是不是小题大做?对于多粗俗或者多少粗俗语言才构成侮辱,类似于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同,指向方的角色承受能力也存在差异。毫无疑问,作为社会正义的最后实现和维护者,法律的公正和独立要求决定,它是不可以随便被什么人或力量颐指气使、戏弄侮辱的。所以在笔者看来,福田法院此举也非小题大做。因为从恶如崩,如果不严厉惩戒该行为以儆效尤,就会使人对法律的挑衅更加有恃无恐。
法律尊严不可亵渎,司法权威不容侵犯。而只要有审判,大抵都会有人感到不公。对此完全可以在法律框架内通过正常渠道申诉,而不应该是失去理性的谩骂。因为法律不但不应该是受气包,某种程度上讲,对有意挑衅它的人,还要适度表现出威仪和强势。这跟行政权力常常表现的趾高气扬不同,这是法律维护自身尊严的需要。(赵登岩)
法律真的受到侮辱了吗?
因一个孤立的字获罪,至少是近二三十年闻所未闻的。法院本应是最讲事实证据和法律的地方,一个“操”字在民间一些地方确有其不文明的含义,但真的考究起来,却成了一个大问题:在我国的汉语言规范中,“操”字的本义是“拿着,握在手里”,引申为掌握(稳操胜券)、德行(操行)、用某种语言或方言说话(操广东话)、做事(操办)、弹奏(操琴)等等,就是不见注有侮辱的含义,如果较真起来,法院又如何引经据典来证实这个字是如何“直接侮辱”了司法工作人员?而“侮辱”一词的含义是“欺侮羞辱”,“侮辱”在法律上是一个罪名,是指使用暴力或者以其他方法,公然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的行为。而侮辱他人的行为一为暴力侮辱,二是言语侮辱,三是文字侮辱,前二者够不上,只能算是文字侮辱了,但一个字如何能诋毁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而且侮辱行为必须当着第三者甚至众人公然进行。此公是写在只有法官才能看到的上诉状,能算是“公然”?依我看,陈某某充其量不过是借此表达一下自己心中的不满意罢了,根本够不上“侮辱”司法工作人员之罪。
一个“操”字不能承受如此严重的罪与罚。在提倡和谐社会的今天,许多矛盾都应从人民内部矛盾着眼,即便是遇到一些人眼中的所谓“刁民”,也应以教育说服为主,从而化解矛盾,促进社会和谐。就此事而言,法院如此处理,只能是加重当事人的愤怒怨气;如果“司法工作人员”能“心底无私天地宽”,在耐心解释判决依据的同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促使矛盾转化,令其诚敬悦服,改而按照规定程序争取自己的权益,法院和司法人员在人民群众的心目中的形象将发生根本的改观。(心乱飞)
转自新华网
http://news.xinhuanet.com/local/2009-05/02/content_11299747.htm
附 3 鲁迅:论“他妈的!”
无论是谁,只要在中国过活,便总得常听到“他妈的”或其相类的口头禅。我想:这话的分布,大概就跟着中国人足迹之所至罢;使用的遍数,怕也未必比客气的“您好呀”会更少。假使依或人所说,牡丹是中国的“国花”,那么,这就可以算是中国的“国骂”了。
我生长于浙江之东,就是西滢先生之所谓“某籍”〔2〕。那地方通行的“国骂”却颇简单:专一以“妈”为限,决不牵涉余人。后来稍游各地,才始惊异于国骂之博大而精微:上溯祖宗,旁连姊妹,下递子孙,普及同性,真是“犹河汉而无极也”〔3〕。而且,不特用于人,也以施之兽。前年,曾见一辆煤车的只轮陷入很深的辙迹里,车夫便愤然跳下,出死力打那拉车的骡子道:“你姊姊的!你姊姊的!”
别的国度里怎样,我不知道。单知道诺威人Hamsun〔4〕有一本小说叫《饥饿》,粗野的口吻是很多的,但我并不见这一类话。Gorky〔5〕所写的小说中多无赖汉,就我所看过的而言,也没有这骂法。惟独Artzybashev〔6〕在《工人绥惠略夫》里,却使无抵抗主义者亚拉借夫骂了一句“你妈的”。但其时他已经决计为爱而牺牲了,使我们也失却笑他自相矛盾的勇气。这骂的翻译,在中国原极容易的,别国却似乎为难,德文译本作“我使用过你的妈”,日文译本作“你的妈是我的母狗”。这实在太费解,——由我的眼光看起来。
那么,俄国也有这类骂法的了,但因为究竟没有中国似的精博,所以光荣还得归到这边来。好在这究竟又并非什么大光荣,所以他们大约未必抗议;也不如“赤化”之可怕,中国的阔人,名人,高人,也不至于骇死的。但是,虽在中国,说的也独有所谓“下等人”,例如“车夫”之类,至于有身分的上等人,例如“士大夫”之类,则决不出之于口,更何况笔之于书。“予生也晚”,赶不上周朝,未为大夫,也没有做士,本可以放笔直干的,然而终于改头换面,从“国骂”上削去一个动词和一个名词,又改对称为第三人称者,恐怕还因为到底未曾拉车,因而也就不免“有点贵族气味”之故。那用途,既然只限于一部分,似乎又有些不能算作“国骂”了;但也不然,阔人所赏识的牡丹,下等人又何尝以为“花之富贵者也”〔7〕?
这“他妈的”的由来以及始于何代,我也不明白。经史上所见骂人的话,无非是“役夫”,“奴”,“死公”〔8〕;较厉害的,有“老狗”,“貉子”〔9〕;更厉害,涉及先代的,也不外乎“而母婢也”,“赘阉遗丑”〔10〕罢了!还没见过什么“妈的”怎样,虽然也许是士大夫讳而不录。但《广弘明集》〔11〕(七)记北魏邢子才“以为妇人不可保。谓元景曰,‘卿何必姓王?’元景变色。子才曰,‘我亦何必姓邢;能保五世耶?’”则颇有可以推见消息的地方。
晋朝已经是大重门第,重到过度了;华胄世业,子弟便易于得官;即使是一个酒囊饭袋,也还是不失为清品。北方疆土虽失于拓跋氏〔12〕,士人却更其发狂似的讲究阀阅,区别等第,守护极严。庶民中纵有俊才,也不能和大姓比并。至于大姓,实不过承祖宗余荫,以旧业骄人,空腹高心,当然使人不耐。但士流既然用祖宗做护符,被压迫的庶民自然也就将他们的祖宗当作仇敌。邢子才的话虽然说不定是否出于愤激,但对于躲在门第下的男女,却确是一个致命的重伤。势位声气,本来仅靠了“祖宗”这惟一的护符而存,“祖宗”倘一被毁,便什么都倒败了。这是倚赖“余荫”的必得的果报。
同一的意思,但没有邢子才的文才,而直出于“下等人”之口的,就是:“他妈的!”
要攻击高门大族的坚固的旧堡垒,却去瞄准他的血统,在战略上,真可谓奇谲的了。最先发明这一句“他妈的”的人物,确要算一个天才,——然而是一个卑劣的天才。
唐以后,自夸族望的风气渐渐消除;到了金元,已奉夷狄为帝王,自不妨拜屠沽作卿士,“等”的上下本该从此有些难定了,但偏还有人想辛辛苦苦地爬进“上等”去。刘时中〔13〕的曲子里说:“堪笑这没见识街市匹夫,好打那好顽劣。江湖伴侣,旋将表德官名相体呼,声音多厮称,字样不寻俗。听我一个个细数:粜米的唤子良;卖肉的呼仲甫……开张卖饭的呼君宝;磨面登罗底叫德夫:何足云乎?!”(《乐府新编阳春白雪》三)这就是那时的暴发户的丑态。
“下等人”还未暴发之先,自然大抵有许多“他妈的”在嘴上,但一遇机会,偶窃一位,略识几字,便即文雅起来:雅号也有了;身分也高了;家谱也修了,还要寻一个始祖,不是名儒便是名臣。从此化为“上等人”,也如上等前辈一样,言行都很温文尔雅。然而愚民究竟也有聪明的,早已看穿了这鬼把戏,所以又有俗谚,说:“口上仁义礼智,心里男盗女娼!”他们是很明白的。
于是他们反抗了,曰:“他妈的!”
但人们不能蔑弃扫荡人我的余泽和旧荫,而硬要去做别人的祖宗,无论如何,总是卑劣的事。有时,也或加暴力于所谓“他妈的”的生命上,但大概是乘机,而不是造运会,所以无论如何,也还是卑劣的事。
中国人至今还有无数“等”,还是依赖门第,还是倚仗祖宗。倘不改造,即永远有无声的或有声的“国骂”。就是“他妈的”,围绕在上下和四旁,而且这还须在太平的时候。
但偶尔也有例外的用法:或表惊异,或表感服。我曾在家乡看见乡农父子一同午饭,儿子指一碗菜向他父亲说:“这不坏,妈的你尝尝看!”那父亲回答道:“我不要吃。妈的你吃去罢!”则简直已经醇化为现在时行的“我的亲爱的”的意思了。
〔1〕本篇最初发表于
〔2〕西滢先生之所谓“某籍” 在一九二五年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学生反对校长杨荫榆事件中,鲁迅等七名教员曾在五月二十七日的《京报》上发表宣言,对学生表示支持。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一卷第二十五期(
〔3〕“犹河汉而无极也” 语见《庄子•逍遥游》:“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河汉,即银河。
〔4〕Hamsun 哈姆生(1859—1952),挪威小说家。《饥饿》是他在一八九○年发表的长篇小说。
〔5〕Gorky 高尔基。参看本卷第189页注〔21〕。
〔6〕Artzybashev 阿尔志跋绥夫。参看本卷第164页注〔5〕。
〔7〕“花之富贵者也” 语见宋代周敦颐《爱莲说》:“牡丹,花之富贵者也。”
〔8〕“役夫” 见《左传》 文公元年,楚成王妹江骂成王子商臣(即楚穆王)的话:“呼,役夫!宜君王之欲杀女(汝)而立职也。”晋代杜预注:“役夫,贱者称。”按职是商臣的庶弟。“奴”,《南史•宋本纪》:“帝(前废帝刘子业)自以为昔在东宫,不为孝武所爱,及即位,将掘景宁陵,太史言于帝不利而止;乃纵粪于陵,肆骂孝武帝为奴。”,鼻上的红疱,俗称“酒糟鼻子”。“死公”,《后汉书•文苑列传》祢衡骂黄祖的话:“死公!云等道?”唐代李贤注:“死公,骂言也;等道,犹今言何勿语也。”
〔9〕“老狗” 汉代班固《汉孝武故事》:栗姬骂景帝“老狗,上心衔之未发也”。衔,怀恨在心。“貉子”,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惑溺》:“孙秀降晋,晋武帝厚存宠之,妻以姨妹蒯氏,室家甚笃;妻尝妒,乃骂秀为貉子,秀大不平,遂不复入。”
〔10〕“而母婢也” 《战国策•赵策》:“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昔斤]之。’(齐)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尔)母碑也!’”“赘阉遗丑”,陈琳《为袁绍檄豫州(刘备)文》:“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赘阉,指曹操的父亲曹嵩过继给宦官曹腾做儿子。
〔11〕《广弘明集》 唐代和尚道宣编,三十卷。内容系辑录自晋至唐阐明佛法的文章。邢子才(496—?),名邵,河间(今属河北)人,北魏无神论者。东魏武定末任太常卿。元景(?—559),即王昕,字元景,北海剧(今山东东昌)人,东魏武定末任太子詹事,是邢子才的好友。
〔12〕拓跋氏 古代鲜卑族的一支。公元三八六年拓跋[王圭]自立为魏王,后日益强大,占有黄河以北的土地;公元三九八年建都平城(今大同),称帝改元,史称北魏。
〔13〕刘时中 名致,字时中,号逋斋,石州宁乡(今山西离石)人,元代词曲家。这里所引见于他的套曲《上高监司•端正好》。曲子中的“好顽劣”,意即很无知。“表德”,即正式名字外的“字”和“号”。“声音多厮称”,即声音相同。子良取音于“粮”。仲甫取音于“脯”。君宝取音于“饱”。德夫取音于“脯”。《乐府新编阳春白雪》,元代杨朝英编选的一部散曲选,共十卷(另有九卷本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