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话里有点揶揄的味道,张一寒还是很感动。没有什么比钱更能衡量对一个人的感情了,何况小芬还是主动的。她笑着摇摇头:“现在我缺的是工作。用男人的钱是天经地义的,但我从来不借女人的钱,你的每一分都是血汗钱。”
洛丽塔的冒险(完)
文/侯虹斌
20
张一寒的衣服比小芬的多多了,多,但主要是些便宜的小衣服。她摸到了宋诚给她买的那三件真丝裙,质地真是好,虚缈,微凉,如同初秋的晨雾。现在,它们却和那些十八二十块钱的劣质衣服一起,熙熙攘攘挤在包里,皱成一团。她忽然想到张强在把这些衣服一嘟噜地塞进她包里的时候,是否对她这些昂贵的衣服产生过怀疑?又或者说,他早就知道了?张一寒再摸出王丽娟曾送给她的那条长裙,棉的,普通,但她穿起来效果也不错。
一瞬间,张一寒想过把几件衣服全都铰碎,这些都是她失败的证据;但当她对它们进行最后的抚摸时,又改变主意了。它们多美啊,以后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呢,这么刚烈要给谁看啊。想到这里,张一寒又把它们一件件都铺展开,用衣架晾在衣柜里了。
等张一寒罗嗦了半天收拾好了,小芬已经帮她泡好了方便面,方便面艳俗而浓郁的味道在她身边缭绕不绝,一阵一阵地向她的鼻翼冲击。张一寒总算感到饿了,有了一点胃口。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她的手脚已经开始有点抖了。开始她还以为是紧张,其实不全是,她真的很饿了。
小芬显然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要不要我先借你点钱?我虽然也没什么钱,不过借你一两千还是可以的。你享福惯了的,不合适工作,哪像我们这种劳碌命,没必要死撑着去打工。”
虽然话里有点揶揄的味道,张一寒还是很感动。没有什么比钱更能衡量对一个人的感情了,何况小芬还是主动的。她笑着摇摇头:“现在我缺的是工作。用男人的钱是天经地义的,但我从来不借女人的钱,你的每一分都是血汗钱。”
“要不你先歇两天再去参加招工?”
“我还是去吧,反正我也没怎么上过班,不累。这种工,过两天就可能招满了,到时就没位置了。刚好能跟你一起上班,方便嘛。倒是我不好意思,你明天七点就要起床上班了,我来,又搞得你睡不好。”
小芬的表现也很感人。她伸长了胳膊,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张一寒,还抚了抚她的背,认真地看着张一寒,说:“我们是多年的同学了,别客气。我比你大一岁,本来我应该多点照顾你的。”
小芬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撕开方便面调料包的锯齿,一包接一包地把调料小心地挤进热气腾腾的面里。那包油料,小芬还仔细地刮了两遍。张一寒笑说:“你应该加热水之前就把调料倒进去的,泡得熟一些,入味一些。”小芬“哦”了一声,“难怪我每次吃方便面总是觉得调味包菜干太硬,原来是泡的时间太短……”张一寒“哧”地笑了出来:“你居然都不会泡方便面!”
小芬说:“不会也不奇怪,我就是很乌龙。看起来我是老老实实、中规中矩的人,说白了就是盲目,没有别的路可选择而己,算不上优点。你其实很有现实感,也很懂生活。你的日子过得比我好,是应该的,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么漂亮,又那么聪明。”张一寒已经在吃方便面了,笑说:“你怎么说话酸溜溜的呀。你今天也看到了,我可是被赶得东奔西走,狼狈不堪,我的日子还得靠你帮忙呢,怎么会比你好?”小芬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只是暂时的。记得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我们两家住对门,我一心想超过你,就按老师的布置,每天把各科的课外辅导习题都摞在桌子上,一本接一本地往下做。每晚我都盯着你的房间,一直看到你熄灯了,我再做一个小时习题才敢睡觉。结果,每次你的成绩还是比我好。真是天意啊。”小芬的表白简直快让张一寒掉下眼泪了。这些小芬没有告诉过她,她只知道,小芬好想好想考大学,一直都很勤奋,最后她只考上一个委培的中考,还要交一大笔钱。小芬家里很穷,她放弃了,决定来到这座城市打工。
这个城市,只剩下这样一个朋友了。张一寒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最后说,“你也饿了,要不要我也帮你泡一包面……”
说完,她也觉得滑稽,两个女孩笑成一团。
就在这个时候,张一寒的手机响了。张一寒的第一反应是,王丽娟的。王丽娟耍完自己之后,大概要验收一下成果呢。张一寒不接。既然她为自己干的事已付了代价,那就没必要再次接受王丽娟的羞辱了。她不接电话,那首《月亮之上》就一直在她的包里唱,倔强地唱,不依不饶地唱。停了,又再唱。小芬的眼神试探地问:真不接?
张一寒拿出手机一看,却是宋诚的。她马上把它掐掉了。《月亮之上》停了,马上,又开始接着唱。张一寒更加下定决心不接了。她把手机关了。明天,要去换一个新的手机号码了。
“电话是宋诚的。”张一寒简单地向小芬说,然后又开始吃面。小芬只是看着她吃,忽然幽幽地说,“张一寒,你明天就打算去上班吗?我预感到,你不会做久的。”
“做不长也很正常,这种工作流动性是很大的。”
“不,我是说,你一定会找到新的男人的,你一定可以借男人起来的。你天生就是这种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张一寒反问:“你会因为这样看不起我吗?”
“我是羡慕。我都快二十岁了,还没拍过拖呢。以前我妈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生了我了。”
这个晚上,她们俩躺在同一张床上,一直聊到第二天凌晨四五点。小芬终于熬不住了,张一寒还在说话,就已经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张一寒只好闭嘴。
她已经觉得很满足了。没有男朋友是常态,可要是没有女朋友,混得那叫一个惨。她还不算太惨。
这个夜晚风很凉,把蚊帐鼓起一个大包,再透过蚊帐穿进来,温柔地拂在她裸露的小脚上,把她紧贴着枕头的头发也轻轻地扬起来,很舒服。小芬连鸿运扇都没有开,房间里有一股轻微的霉味,闻着,有点像池塘青碧的腥气,有点老土,但不讨厌。其实这里一点都不清静,为了凉爽,她们没有关窗,尽管是四楼,可楼下时不时有趿着拖鞋哒哒的声音,偶尔路人的对话,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时不时把迷迷糊糊又未曾入眠的张一寒小小刺激一下。不一会儿,清洁工的大扫帚就沙沙沙地响起来了,沉稳,悠长,有条不紊。像是有一支瘦骨嶙峋的手,在安抚这个城市。
张一寒很少失眠的,她终于在这个晚上彻底失眠了,可是这种感觉并不难受。甚至,失眠本身,就让她挺兴奋的。她索性起床,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天色慢慢地亮起来,这个城市的轮廓也渐渐清晰了,侧面的楼顶,几根叉着平脚底裤和劣质胸罩的竹竿,正在晨风中颤微微地发抖。她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那么热爱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