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同:《武松打我》的黑色的理想主义【访谈】


陆一同:黑色的理想主义

受访人:陆一同

采访人:李名

原载:《DV时代》2008年第10期

陆一同 自画像

导演简介:

陆一同(陆威)1963年3月30日生于北京。独立制片人、导演、编剧。

门德松心中一直有一个武松情结,他很想通过自己的理解导演出一部真正的武松戏。碰巧真有一个大款愿意投资让他来拍这部戏,但这个投资人的很多媚俗的想法与门德松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门德松据理力争,对投资方的不合理要求毫不退让,险些造成拍戏的中途流产。后面发生的一切故事就在这样的激烈斗争中展开了。整部戏围绕着拍戏过程中的各种矛盾冲突,表达了现实与理想的巨大差距。导演采用灰色幽默的表现手法,将剧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刻画的淋漓尽致。——《武松打我》

 

《武松打我》电影海报

《武松打我》剧照

《武松打我》剧照

 

拍摄现场

《武松打我》剧照

陆一同作品年表:

2005:《武松打我》

获奖记录:2005年第29届香港国际电影节国际影评人联盟奖

2005年比利时布鲁塞尔国际独立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

 

李名:你曾作为画家和观念艺术家,能否谈谈之前的一些创作情况。

陆一同:我从四、五岁就喜欢画画,纯中国式的,临摹、写生那种,小学到中学一直在学习绘画。八十年代后现代艺术冲击中国,现代艺术中的颠覆性和解构意味很快就吸引了我,在九一年初到巴黎后,我自然就选择了用“行为”来表达“观念”。

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那种理想主义情结很容易转化为对现实的反抗,反抗政治现实同时也反抗艺术现实,我选择用“解构”和“并置”的方式反抗。这是一种带嘲讽性质的,指向东方同时也指向西方。不过在反抗的同时,我也在寻求一种中国人、西方人以及东、西方文化之间平等对话的方式。我在巴黎、纽约的那些年主要是在思考、观看和做行为艺术,前卫艺术所具有的挑衅性很吸引我,有力量。

上世纪90年代初期,冷战结束、柏林墙倒塌,国际社会进入一个和平美好的时期,正好我在那个时候出国,尤其在国内经历过文革以及“六四”的动荡,一下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一觉醒来,发现生存空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种矛盾性、冲撞感用语言很难描述。当时有很多想法需要表达,绘画达不到,行为和装置更适合表达。

 

李名:后来为何想到通过电影来表达自己的观点?

陆一同:因为对电影一直很感兴趣。我性情比较松散,到巴黎后有很多闲暇的时间,我就去看电影,我很享受坐在黑暗中看和思考的感觉。以前的绘画、观念艺术偏重形式,电影则偏故事化一些,看时很轻松。

 

李名:你认为电影是商品还是艺术品,或者说你认为应该如何平衡这两者的关系?

陆一同:我真不知道电影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喜欢哪一类电影,《低俗小说》即在艺术院线上映,也进商业院线。这是我认为的好电影,电影既要有人看,同时还应有自己独立的观点,但终极价值不应该出问题。

 

李名:谈谈你理解的独立电影。

陆一同:“独立”是个相对的概念,国情不同,“独立”的概念也不同。中国很多独立电影是“独立类型电影”,这种电影主要是为电影节拍摄的,在西方它有固定的观众群,主要是知识分子和对中国有兴趣的人。以我多年以来的国际生活的经历来看,西方电影节和观众对于中国电影是有一种“成见”的,不过,大家也都知道“游戏规则”这个概念,要想加入游戏就得按规则来。反过来,中国人对西方也有许多“成见”。十几年前,我的行为艺术活动就是想动摇和打破这些“成见”,今天看来,从整个世界看来,这些成见不但没有被打破,还反而在加深,这是现实。

如果中国有独立电影和艺术电影院线,中国独立电影才能“独立”。

 

李名:《武松打我》里有很多不动声色的嘲讽,也有一针见血的对白,在我看来,影片既具备“好看”的商业价值潜质,也具有一定思想深度。你希望自己能拍出什么样的电影作品来?

陆一同:我希望拍出既有商业性,又能表达自己观点的电影。我认为科恩兄弟在这方面做得很不错,你认为科恩兄弟的是独立电影吧,它又用了很多明星,当然他们是有选择的使用。他们在黑色电影的框架之中,揉进个人特征明显的哲学、美学和黑色幽默,这样影片既好看,作者本人又能在愉快中创作。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强调自己的影片是独立电影,过于强调独立会很容易陷进一种“不独立”的状况之下。在中国,你的电影独立于现行体制之外,就很容易掉进西方电影节的“标准”之中,这样还不能称之为独立。科恩兄弟的大部分电影在精神和经济上都相当独立,但并不标榜独立。

 

李名:《武松打我》送电影局之后他们要求你做过什么修改没有?

陆一同:没有做什么修改,只是要求去掉两个“他妈的”台词。

 

李名:《武松打我》是你自己和朋友掏了二百多万完成的,是从表达、创作自由的角度来考虑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陆一同:之前我也接触过一些大的影视公司,他们也都对这个故事比较感兴趣。但因为各种原因吧,都没有最后合作成功。后来因为有一些朋友的资金进来,正好我也打算把这个事情给告一个段落,就自己拍了。人总是处于变化之中的,个人的经历、经验、思考也是在变化之中的。如果再不拍这个电影,我的兴趣就会转移到别的方面了。《武松打我》是我对青年生活的一个阶段性的总结。我认为在那个时候,可以画一个阶段性的句号,所以就自己把这部影片做出来了。

 

李名:中国很多的独立电影都是导演自筹资金来完成的,但他们自己的资金往往很有限,所以就选择尽可能的低成本方式(如DV、群众演员、纪录风格等)来进行。《武松打我》是用胶片拍的,你为何不考虑用更低的成本来拍?

陆一同:当时正好有那么多钱可以用,按照我一贯的生活态度,有多少钱做多少事。做《武松打我》的时候也是走一步看一步,拍完了没钱做后期就等等,找到再接着做。

 

李名:《武松打我》影片的各种工业质量(演员、摄影、录音、剪辑)都非常棒,我想这也是低成本影片无法达到的效果。我个人认为,电影还是不应该剥夺其工业属性。

陆一同:这仍然是低成本电影,只是看上去成本更高些。我请过一些发行公司的专家看过影片,他们觉得像四百多万做出来的效果。我同意你说的,如果有条件,一定要尊重电影的工业属性。

 

李名:据说你想把王小波的小说《黄金时代》搬上银幕,最后因电影局未通过而搁浅。李银河说电影局不批准,这都是次要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伟大的小说是不可改编的。李银河的意思是王小波的小说如果抽离其叙事形式,还能留下什么?请你谈谈你对王小波小说改编成电影的想法。

陆一同:李银河说得有道理。我改编的《黄金时代》几乎都没有动,旁白都是原话,我只在小说的基础上加了一小点变化,让回忆者王二始终骑车在现在时的北京的街上转,其间穿插着他的闪回。我用了很多时间看他的所有的作品,越看越觉得无法改。小说本身就是一个电影,特别好看的电影。我所做的就是把文字视觉化,而且小说里面大部分的场景都已经描绘出来了。

 

李名:目前王小波的小说还没被改编过电影。

陆一同:确实比较难改,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打算试一试。

 

李名:早在80年代你就参加过十几部电影和电视剧的拍摄工作,请你谈谈这20年来你对中国电影的一些感受和认识。

陆一同:简单说点。小时候能看到的就是几部电影,翻来覆去地放,很多孩子都可以耳熟能详。文革后才有机会看了一些老电影。但对我冲击比较大的还是第五代的作品。看了这些电影,我也有些跃跃欲试,就参与了一些电影、电视剧的制作。后来1991年的时候就出国了,在国外时看到了《蓝风筝》、《活着》、《霸王别姬》这些第五代的巅峰之作。这几部作品也代表了中国电影某一个阶段的最高峰。但之后我就不太喜欢第五代的影片,第六代的导演也很少有真正能打动我的作品。

我对电影的认识更多来自于在国外电影院的观影经验,而不是来自电影学院的。我发现我总是喜欢既能在艺术院线放映又能在商业院线发行的电影,这更加坚定了我要做这一类影片的决心。

20年来的中国电影对于我,开始是受到一些影响,到后来觉得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

 

李名:《武松打我》表面上是一个较写实的故事,包括演员的表演也不是那么夸张。

陆一同:我要的就是一种“冷”、“收”但又具有些表现主义的效果,使得影片处于一种商业与艺术之间的状态。像我比较钦佩的美国导演科恩兄弟和昆汀的影片,他们早期的电影请的不是很有名的演员,但是他们的表演是有风格的,有表现性又并不夸张。我觉得这样的影片有力量又有趣。

 

李名:但《武松打我》本质上传达的理想和现实的矛盾,说具体点就是当下中国电影创作环境现状中各路人马的千姿百态。我想影片里的门德松的遭遇也和你的生活、电影创作的遭遇是差不多的。

陆一同:门德松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是个堂吉诃德式的人物,这种人注定要在现实中失败。他身边的制片人、大款投资人、女人(潘金莲)等是作为理想主义者的一个对立面,一个强大的现实在围绕着他。两下一比,强弱立现。

我们生活在这个环境之中,所经历的,所看见的,所听到的不就是这样吗?但我把这些事情都抽离、提炼了一番,使之更具有象征性。在现在的中国,“现实主义”是彻底地打败了理想主义。

 

李名:影片的风格及气质上与陈大明的《鸡犬不宁》很相似,黄建新的一些作品比如《脸对脸,背靠背》等也具有这种气质,我认为具有这种知识分子气质的影片是国产电影少有的。

陆一同:我和大明也是好朋友,黄建新的一些影片我也看过,从对人文的关怀,对社会的态度上可能相近,影片风格上都偏好黑色幽默。

 

李名:你是怎样理解黑色幽默的影片?

陆一同:我理解的黑色幽默是表现事物的多义性,是暗喻,是嘲讽,是话外有话。《武松打我》里面既有对主人公纯洁、正直等品质的赞叹,也有对他的嘲讽。再向深里看,还有对传统文化和现实的反思、批判、调侃和解构。

 

李名:《武松打我》要是力度再大一些,再风格化一点将会愈加完美。

陆一同:第一次独立拍电影,各种条件都有限,所以会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其实做电影要接触很多现实问题,这些问题是没法回避的。在有限的时间和资金下,只能尽量去完成。

 

李名:你接下来有什么样的电影计划?

陆一同:有一个计划也是准备了好几年,是讲述父女之情的一个电影。是按照类型片框架,结合艺术性和独特性来写的,希望在商业上成功。另外也有一些其他题材的或许随时会做,而且要以“玩儿”的心态来做,没有任何商业目的,仅仅是一种表达而已。我身边有一些朋友,他们有很多精彩的人生故事,我想用电影的方式纪录、呈现出来会比较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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