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语
为香港《明报月刊》40岁生日而作
刘梦溪
我与《明报月刊》相见甚晚,她已经是翩翩一少年的时候,我才知道天下有此隽才。那是因了余英时先生的《红楼梦的两个世界》和《近代红学的发展和红学革命》两篇文章,虽然当时看到的是展转相传的复印稿,还是让久蒙劫尘的我,有蓦然一曲来天地之感。这是我与《明报月刊》的初识,订交则是彦火兄主政之后。
现在《明报月刊》已逾不惑之年,我与英时先生因缘晤识,也到了“志学”之岁。环顾当今世界,蚁蝗磨转,不胜今昔。两岸三地,内地人讲的是金钱经济,台湾人讲的是诡道政治,香港人讲的是内地的经济和台湾的政治。当然不能说现在是无声的中国,但超越利欲力势的思想,越来越少了。
经济学家自己装满了钱袋,已不懂经济。政治家昧于天道,尤其不懂政治。大学成了赚钱的机器,学术却滑坡了。文化不自觉的思想荒芜时代,似乎正在来临。
俞曲园老人易篑之时,写下绝句九章,说他身后二百年的世界,都在其中了。人以为奇,称做《病中呓语》。当时是光绪三十二年,也就是1906年,距今恰好百年之数。
第一至第五章昭示的内容,我们在已往百年中国的世变中已经看过了。现在的世势应该是第六章:“几家玉帛几家戎,又是春秋战国风。太息斯时无管仲,茫茫杀气几时终。”
第五章描述的:“大邦齐晋小邦滕,各自提封各自争。郡县穷时封建起,秦皇已废又重兴。”仍有余绪存焉。至于第七章、第八章提出的愿景:“六龙一出乾坤定,八百诸侯拜殿前”、“璧水桥门修礼教,山巖野壑访遗书”,陈寅恪先生尚且认为“邈不可期”,我们也不必翘首以待。
何况,人类对大自然的失礼失敬,正在引起剧烈的反弹。
·此文是2005年为香港《明报月刊》创刊40周年而作,原刊《明报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