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溯山水甲桂林。”
没去过桂林的人,大都只知道前一句;去过桂林的人,很多人知道了后一句。
但即便是去过桂林的人,也很少有人知道,就在桂林的郊县,在一个称作龙胜各族自治县的地方,除了秦朝修建的连接长江水系与珠江水系的古老水利工程灵渠外,还有一处绝美的去处,叫做龙脊梯田。
1995年我去广西,在桂林住了两天,没有去成。2001年因为参加研究生考试,又错过了机会。去年底,第三次错过机会。
但是,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一次。我还从电视中看到过云南的元阳梯田,也是绝美的。(下载在“我的相册”里了)
那是多少代劳动人民的杰作,在好多个很陡的山坡上开垦出梯田,一圈一圈优美的曲线,从山脚一直绕到山头。最窄的地方,恐怕只能容下一人。春天,梯田里灌满了水,明晃晃的,在烟雨中,如同水墨画一般。村落则在山腰或山下,也是很美的。梯田里主要种水稻,山里人在梯田里插秧、耘田、收割水稻。站在高层往下望去,美不胜收,也一定有许多赞叹、感慨和联想。
我早晚一定要去那里好好地看个够的。
在南方,田和地,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田,是种植水稻为主的可以存水的平地,周边有条高于泥土平面的隆起的田埂,用于拦水、泥土并供人、牛行走;地,是种旱季作物如玉米、花生、白薯、蔬菜等的地,可以有一定的坡度,没有田埂。田可以当地用,但地却不能当田用。
开垦梯田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要土地平整、能通水。从田埂到下面的一块田之间的部分,称为田傍,要求结实,有的地方用石头磊成墙一般,以防垮塌、漏水。龙胜的田傍,是光溜溜的、以石头为主;而我故乡的田傍上,除了一部分是石头构成的以外,大部分长满了茅草或竹子、小树、杜鹃(映山红)、葛藤之类的植物,它们可以帮助巩固田傍。冬天,有的人家用火烧田傍,以去除杂草。春天,有的人家用刀割田傍上的白茅,以防这些草木妨碍水稻的生长和人们在田间的劳作。
梯田,是丘陵、山区的人们种水稻的主要的载体,在长江以南的山区可以普遍见到。
在我的家乡——皖南的山区、丘陵地带,也有许多的梯田。“梯田层层通山雾,远山隐隐连天幕。田梗火后春草绿,曾经小路改阡陌。”我在一首诗里曾这样描写过故乡的景色。
对很多人来讲,故乡的梯田司空见惯,有什么美不美的。但是我,自从离开家乡上大学以后,就越来越发现她的无限的美来了:
故乡的梯田有曲线美。田埂的线条很少有笔直的。一条条的弯弯曲曲的田埂,就如同地图上的等高线一样,顺着山野的地形、地势,布满山坡、河谷,最高要通向半山腰上不能造田的地方。田埂的线条与上块田的田傍,圈成一块田的面积与形状。成百上千的田,你几乎找不到一块田的面积与形状完全相同的,田埂弯弯曲曲,田的形状也千变万化,有的是三角形、梯形、长方形,但更多的是其他不规则的图形,有的像苹果、葫芦,有的像细腰的美人、像一把弯刀、像一张弓弦 …… ,我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故乡的梯田有层次美。在村庄住宅附近,地势相对平坦一些,每块田的面积大小不一,我二哥所在的那个村(现在叫组了),最低的一块称为“一亩八子”,最大的一块称为“二亩四子”,沿着田间小路,越往山上走,地势越陡,梯田的面积越小、越窄,田埂越密。成百上千块梯田,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一直铺到半山腰的山雾中。不论往上走,还是往下走,路边的一块块梯田,会不停地变换着形状,眼前的景色也各不相同,庄稼的种类与颜色也不一样。我每次回乡,到山上的姑妈家、姐姐家、小哥家时,总要选择好几条不同的田间小路(古代称为阡陌)来走,以便能看到更多的不同的景致。
故乡的梯田有颜色美。一年四季,因为灌水、种植作物的不同,而不停地变换着颜色。
春天,草木返青,雨水充足,快要整田、插秧了,每块梯田里都灌满了水,白色的,像镜子一样,倒影着蓝天。长江、黄河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河流我见得多了,中国的湖泊我也见得不少,但我却更爱故乡的梯田在春天灌满了春水,准备插秧时的样子:那是沿着山岗流淌的巨大的河流,是立体的、上下浮动的湖泊,湖泊中用田泥新筑的田傍梗、田傍,又像是这立体的湖泊漾出的一道道的波纹。我只能用巨大的水墨画来形容她;但是水墨画又哪有春水满溢的故乡的梯田那么美呢。何况,一块块田之间,有“田缺”把上面一块田的多余的水往下引流,于是又有了一条条白色的微型瀑布,挂在了梯田的各个角落。在田间的小路上行走,听得见各种不同花花的、淙淙的、汨汨的流水声,与布谷鸟的声音一起构成了故乡春天的动人的交响曲。
初夏,水稻秧苗茁壮成长,郁郁葱葱,一片绿色,风一吹,掀起绿色的波浪。稻子熟了,又变成了一片金黄色。稻子收割了,稻桩上又长出了小苗子;或重新耕作,种上萝卜、油菜籽,便又青了。有的人家种红花草(给牛吃或作物肥料),于是到了次年的三四月份,又是一片油菜花的金黄,或是一片红花草的火红。一年四季,故乡的梯田总是不会单调的。
故乡的梯田还有动态美。故乡的人们是梯田“美色”的绘画者、行为艺术的创作者。在这样美丽的背景下,那些在田间劳动、挥洒汗水的人们,便与大自然共同构成了一副副美丽的图画了。光有梯田,不见得有多么美;梯田里融入了人的情感,才有这么美的。白天,人在梯田里,就像画龙点睛一般,梯田顿时生动活泼起来。黄昏时,“遍地英雄下夕烟”,一切又复归于宁静。
故乡的梯田养活了故乡的人民,我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他们在梯田上付出了劳动,收获了粮食或油菜籽等,供给他们物质的生活。故乡梯田的景色,充实了他们的精神生活,如果夫妻间有什么不愉快的话,到田间地头走一走,所有的烦恼和不快,都消失于无形了。所以,我在想,家乡的人们一定要比我更加热爱这片与他们朝夕相伴的梯田的。
对于故乡的那好几片梯田,我是非常熟悉的:在上大学以前,我在每一条田埂上走过,在每一块田里戏耍或干过活:拾稻穗、割稻、栽秧、耘田……,在田埂或田傍上割草、放牛、挖葛根、采草药、拔竹笋、打节节蒿子(蕨菜)、打猪草、挖野菜、捞虾子、放鸭子、晚上为哥哥夹黄鳝提松毛油 …… 当年搞大集体时,我曾经是一个割稻好手,在村里割稻的速度仅次于我小哥,有一天我一个人大半天就割了一亩三分田的稻子,腰都快断了,为我们家挣了近三个工分呢。
在梯田的衔接处,有几条小路,我也曾经走过无数遍,有的小路通向我小哥、姐姐、表哥的家,他们家住在半山腰上、梯田的最高层。
我每次回到家乡,都要到熟悉的小路和田埂上去再走一走,无比愉快地走走了又走。
在异乡的梦里,我也常在这些梯田上飞翔。
闭上眼睛,我就像长了翅膀或看球幕电影一样,可以在梯田的上空任意地遨游。
故乡的梯田啊,你还记得一个小小少年的熟悉身影吗?
你曾经哺育了我的先人、我的乡亲和当年的我,你记载了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足印、幻想和梦,舔尝过我的汗水与鲜血,听过我的牧歌和朗朗的背书声,见证了我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你,现在还记得我吗?
我知道,现在,在冬季,你一定是已经穿上了厚厚的衰草、白茅做的衣服,很可能是一年中最不美的时候,或是人们远离你的时候。但你是我暂时熟睡的美人,熟睡时依然很美、很美,更不用说当你一觉醒来,美眼睁开时的倾国倾城了。春天,不就很快要来了吗?
我是时时刻刻都爱你、时时刻刻都很想念你的啊!
故乡的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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