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如风 第十四章(3)



 

铁笛一声情最多,人似磨合罗。弯得满满弓,捱得沉沉磨。这的是铁仙人花月魔。

铁笛一声春夜长,睡起销金帐。温柔玉有香,娇嫩情无恙。天若有情天亦痒。

铁笛一声呼雪儿,笔扫龙蛇字。扶起海堂娇,唤醒蜍礳醉。先生自称花御史。

铁笛一声花醉语,不放春归去。踏翻翡翠巢,击碎珊瑚树。由不得铁仙人身做主。

铁笛一声吹落霞,酒醉频频把。玉山不用推,翠黛重新画。不记得小凌波扶上马。

铁笛一声吹未了,扇底桃花小。吹一会红芍药,舞一个河西跳。消受的小香锦杨柳腰。

铁笛一声星散彩,夜宴重新摆。金莲款款挨,玉盏深深拜。消受的小姣姣红绣鞋。

铁笛一声红锦堆,夜宴春如醉。双双杨柳腰,可可鸳鸯会。消受的小莲心白玉台。

铁笛一声花乱舞,人似玲珑玉。龙笛谩谩吹,象板轻轻勾。消受的小黄莺一串珠。

铁笛一声香篆消,午梦歌商调。黄莺月下啼,紫凤云中啸。消受的小红銮碧玉箫。

铁笛一声人事晚,人过中年限。入不得鬼门关,走不得连云栈。因此上铁仙人推个懒。

铁笛一声翻海涛,海上麻姑到。龙公送酒船,山鬼烧丹灶。先生不知天地老。

(杨维祯乃音乐大家,又有元代文士喜吹铁笛的爱好,故自号“铁笛道人”。)

 

乘肥衣轻半世豪:顾瑛

“儒衣僧帽道人鞋,天下青山骨可埋。若说向时豪侠处,五陵鞍马洛阳街”。此诗,非穷酸措大故作放达语,乃元朝与杨维祯齐名的大诗人、大商人、大玩家顾瑛所作,前二句直抒旷达胸臆,后两句道出其半世豪奢。如果没有遭遇元末战乱,这位儒道释合一的豪爽文士,几乎就可成为中国文人欣羡的平安一生的富贵全人。

顾瑛,又名顾德辉、顾阿瑛,字仲瑛,号“金粟道人”,昆山人氏。他世家出身,家业豪富,又长袖善舞,年青时靠经商挣进流水般的银子。四十之年,顾瑛早早“退休”,把家业交与子侄辈打理,自己营建骇人心目的豪华园林别墅“玉山佳处”。这处人工胜景,在元朝的江南地区只有倪瓒的“云林隐居”可以与之媲美。

顾瑛建此人间仙境,当然不是赖昌星那样的“红楼”官商勾结作功利之用,他把此地当成尊贵文士的文学沙龙,从1348年(至正八年)开始,定期承办诗人的吟咏诗会,十余年间吸引了无数诗人、豪富、名流,到此来吟诗、作画、品酒、赏茗、观花、鉴赏古物。元末不少诗人最后皆死于非命,但只要他曾经到过顾瑛的“玉山佳处”,这辈子就不算白活。

顾瑛不是采矿暴富的矿主或圈地建楼的泥腿子,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乡村大地主,而是世代官僚书香出身,其曾祖、祖父在宋、元皆做过官,累代积累了百顷土地和垛山金银。从顾瑛父亲这一辈,由于没什么“追求”的动力,已经以隐居不仕为“理想”,号“玉山处士”,日日在庄园里“厚自奉养”,完全是一个富贵闲人。顾瑛本人年幼好学,渐受父亲影响,十六岁时“废学”,估计是青春期荷尔蒙折腾得无心向学,“性好结客,常乘肥衣轻,驰逐于少年之场。故达官时宦,靡不交识,然不坠于家声”,挥霍无度之余,顾公子德行方面无亏,基本没干什么奸占妇女或把人推堕落下殒命的缺德事。“三十而弃所习(玩了十来年“醒悟”了),复读旧书,日与文人儒士为诗洒友,又颇鉴古玩好”,贵家公子其实天真浪漫,有钱有情自风流。

顾瑛主持的文学大沙龙,自然美女成群,佳人似云,可绝非时下达官贵商在一起磕药灌XO轮流打炮的低俗派对,那种如梦如诗的环境中,小红低唱才吹萧,能入场的又皆一代风流名士,诗酒歌会,人皆望之如仙,让所有参加者流连忘返,其情其景能回味半世。名画家张渥把至正八年三月的一次欢会绘成《玉山雅集图》一幅长卷,大文豪杨维祯亲写“雅集志”题于卷后,以笔墨淋漓尽致描绘了当时的盛况:

《玉山雅集图卷》一卷,淮海张渥用李龙眠白描体之作也。玉山主者为昆丘顾瑛氏,其人青年好文,通文史,好音律。钟鼎古器、法书名画、品格之辩,性尤轻财喜客,海内好文之士尝不造玉山所,其风流文采出乎流辈尤为倾倒。故至正戊子二月十又九日之会,为诸集之冠。冠鹿皮、衣紫绮、坐案而伸卷者,铁笛道人会稽杨维桢也。执笛而侍者,姬为翡翠屏也,拆香几而雄辩者,野航道人姚文英也。沉吟而痴坐、搜句于景象之外者,苕溪说者郯韶也。琴书左右、提玉尘从容而色笑者,即玉山主也。姬立侍者,为天香秀,展卷而作画者,为吴门李立。傍待而指画,即张渥也。席皋比、曲肱而枕石者玉山之仲晋也。冠黄冠、坐蟠根之上者,匡庐山人于立也。美衣小束带而立、颐指颇从治者,玉山之子元臣也。奉肴核者,丁香秀也。持觞而听令者,小橘英也。一时人品,疏通隽朗。

只要我们时人还有稍许的“想象力”,就可以让这幅“胜景”在脑海中鲜活地“复活”出来,而且,比韩熙载夜宴图中的场景更为称道的是,这次集会“华而不靡”,气氛更健康,人物更风流,较之古人西园、金谷、兰亭之会,可谓集大成者。由于杨维祯等大诗人的品题和唱和,“玉山佳处”名闻遐迩,文人荟萃。诗酒之余,他们更是创作了大量诗句,结帙成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