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窥镜（组诗）

                                    天界


◎在思想的刀尖上——

像帝王巍然挺立在一切造物之上。
他是理性的。近乎残忍。
像一面极其冷色的镜子，
反照着整个存在。他自我地否定一切原始神话。
从不捏造、杜撰和虚构——他就是真理和宗教。
是神的化身。他毫无人性地摧毁妄想。
在内心深处涌动死亡气息；
在空间和时间上精致地剔除肉体的累赘物。
那些虚设的精神王国；被他悲愤地；
一一解构为不可还原的零碎。
他；就是自己！
在这个充满杀戮的黑夜；
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是正确的！


◎无题

黄昏多么伟大。这日落的缔造者
黑色主义前驱，张开翅膀
朝光明发出致命一击——天空为之黯淡
森林为之欢呼。隐藏的鸟兽
攀上月亮的天梯
露出一张张奇妙脸谱
它们谓之崛起。谓之邪恶之正义
它们扬起后现代之理想
赞美或批判。不容他人之苦痛
也不容自己之快乐。像凶猛而又冷漠的雄狮
发情期一过，就逐渐温顺


◎面具

他小心而温顺地弯下腰
夜黑了。始终摆脱不了自我的纠缠
多数时间里，他只是粘附在某个角落的一粒尘土
风吹，在空中翻几次身，偶然被光
折射出一点亮
但快速沉降。他那么渺小
蒙面的心情像一支无头箭
当他穿过喧哗
卸掉浮躁。却又怎也回不到原来


◎致自杀者

要死就死个干净利落
别想死又不敢去死。也别异想天开
制造过程和后果。更别像秋天的螃蟹
还没死掉，肉体就开始腐烂
如果真有灵魂，这样的自杀
只会让你死后不得安宁

螃蟹没有理由自杀
它吐着白沫，瞪着一双空洞眼睛
像所有不甘心死去的人在等死
这是一个慢的过程
螃蟹是悲壮的。这样的人也是悲壮的
但决心自杀的人，不是螃蟹

决心自杀的人
必须要先让灵魂彻底死去
然后，才能让肉体消失
决心自杀的人，要具有不动声色的品质
决心自杀的人，更不该拖泥带水
最快捷的，是在高处，哗一声下来
——越高，就死得越安全
彻底。


◎示爱日

比十二月寒冷的是一张床。
比床寒冷的；是一付蜷曲身子——他紧紧抱住自己的骨头。
更像抱住一团虚幻影子。这个老男人，半边脸暴露光线中，
庸俗、悲观并有着人到中年的知罪。
他体内一小撮篝火已经熄灭。
此刻，他紧闭嘴，不愿意继续对早晨说：
哦，上帝，幸福的一天。
四十年跑马日子，
每一根神经都异常脆弱。
但敏感是他天性。他需要黑色安魂曲，
统治内心——远去如香灰。
触手可及的，是复活。


◎摇骰子

摇骰子。电光火石之间摇出骰子
世界肃穆。我在冷峻的灯光下摇一场宿命
“玲珑骰子安红豆”
摇骰子。摇一枚相思
我在夜肥沃的温床摇山盟海誓
像抱住女妖柔软白皙的身子
摇今世缠绵、刻骨
我摇骰子。摇点数。摇欲望和冲动
我要在寂静中摇开一朵罂粟


◎信念

收藏一根冬天的肋骨
就可以撑起来年
全部希望。我在十二月不败的灯火里
收藏一年的果实。那些坚硬
纯粹的理想之歌呵
充满感动。一根冬天的肋骨
该是怎样的神奇。我在时间细微
的破碎声中，触摸稍顿即逝的影子
恍惚的影子呵，需要肋骨
需要让它逐渐清晰
让它不再虚无；不再暧昧
这多么艰难——即使有人说荒谬
我也铁石心肠，绝不后悔


◎自画像2008

这一年，他的黑发越来越少
但谦卑像白发，越来越多。他常在深夜把自己
送进无边沙漠。在黑暗中孤独，在寂静中激情
他打开天窗，看凶猛的鹰鹫
如何盘旋生命之上
柔软的蛇
如何吐出信子。他更加爱江山爱身边的人
他知道繁华的星星属于天空
雄伟大山属于土地。人一生下来
就属于死亡。这一年，他多了三二个朋友
淡出许多事


◎火鸟

我想说出死亡、爱情和财富
一块没经雕琢的玉
聚集所有梦想。从接触光明开始
就预示生命的终结

给你时间、思想、权利
让我继续在你体内
存活。三十年
甚至五十年——

白纸黑字记载着历史
除去凶吉和黄道
天下太平。往返的都是轮回
谁可以忽略这个细节
谁又能打开未来之门？

像一封平信，我
跌落在天堂和地狱之间


◎心魔

比目光早到一步。比感应，迟了很久
夜幕下，只有影子
咣铛，咣铛地发出坚硬声音
穿过黑，大地高举星星之火
而烁大的月亮——那盏永恒不灭的希望
此刻正被影子吞噬。被我
牵进体内。你说快乐无边
你说到征服——所有的貌不可侵
坚不可摧，都在你隐蔽的杀机中崩溃
你幸福，自傲。你在欲望和满足中堕入虚幻
又在虚幻中剥掉伪装。于是你醉
你哭。你目无旁人地尖叫
你在远和近之间，始终选择极致
多么真实。神抛出的铁链
被你侥幸逃脱，却陷入更大的心咒
——上帝把所有一切，都给你了
而你，仍活在窠臼里


◎除夕

倒酒。他倒酒——精心倒满杯酒。
他在钟声里一口吞下整个2007。
红酒——红的光晕；
并不象征什么。但旧年梦想；
——体内燃烧的小火；
仍在扩散。他开始数数。
在沙发上盘算：如何才能让时间关闭。
他知道只要数完最后一下，
那些盘旋了整年的鸟兽，就散了。


◎自赎

    一、神说：地狱

顺手从地狱招来一阵阴冷的风
把你的汗水吹干  在月光被霜打满时
乌鸦病死扶桑  相思结痂
断裂的罂粟吐出一口一口紫淤的血
恶之花盛开  阴风里摇曳
老房子墙角的老樟  瘦骨遒劲
枝杆弯曲如爪  如黑夜里的鬼魅
挥舞重重黑色长袖  相思被紧紧扼勒
我从褐色的岩层中推开覆盖身上的泥土

      二、佛说：冤孽

爬出来  我爬了出来  左脚踏住骷髅
右脚伸进天堂  目光停留在穿黄袍
发绿光的阎王身上  相思隔绝
那些固定在十字架上的经文和木鱼
口里敲落下来闪闪发亮的金属梵音
被水晶穿透  鱼张开巨大圆润的嘴
把山顶峰的塔连同乌云中的月亮
一起吞下  水波不惊  相思寂静
我从船上凌空而去  白衣飘飘

      三、我说：自赎

三千年前  桃花一朵不开
六千年后  桃树结出一枚青皮果
我象伊甸园里的蛇  盘上冷飕飕的树
躲在潮湿阴森的叶子下  等待这只
埋藏岩浆中的果子变红  在乌鸦复活
月亮从水中湿淋淋跳出时  咬一口
生命果苦涩  而天堂的路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