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力士》:成长与身体
文/郭伟
王刚长篇小说《英格力士》就像是沙滩边上的一枚珍珠,不知道她能否引起他者喜好,我只知道在十二月的某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沉潜在其中,打捞阵阵阅读快感。用“打捞”一词并不能说出我读此书时的那种强烈快感的势头,她好像被我从一间黑屋子放了出来,她一下子见到屋外那么多的阳光兴奋得要死,她又是喊,又是叫,又是跳,中了魔法一样,为了平伏她的心跳,我将我的感受记录如下:
一、 身体与成长
“成长”这回事虽是人人都有的,但并不意味着人人都能意识到个体的成长史,更多的人是在不知不觉中就长大了,从一个儿童到一个少年再从一个少年长大到一个青年,当中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也不重要,也大可以将其放在一边,似乎长大这回事是理所当然的,无需多去过问、多去理解些什么。大人呢?好像只要给足他们衣食方面的欲求再讲点为人处事的道理然后将其送进学校交给老师进行再教育自己的责任就尽到了。
家长无为,孩子们只有自生自灭的份儿了。孩子的自生自灭方的生长方式就好像打开一个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什么东西都有了,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应有尽有,比如对自我的认识或者隔断,当然小孩子不懂得这个,他们做出来的事情往往与身体相关,自我的,他人的,不管是谁的,身体就是深渊一个,有些孩子能安全渡过,有些孩子呢?可能陷在其中不能自拔,而这个时候又没有谁过来搭一把力,最后只有越陷越深的份儿了。哪些人在这个困境时期可以充当天使呢?除了父母、老师、同学,我想没有谁愿意挥动那圣洁的双翅啦。小说文本中表现出偶然性,有些孩子是独自面对身体上的困境,有些孩子则幸运一些,比如小说中的刘爱同学,他爸妈没有给过他身体生长过程中的任何启示或启发,倒是作为英语教师的王亚军在刘爱爸妈不在场的语境中引导刘爱认识身体,解答身体的困惑,他让刘爱学会适度自慰的这一解决方案读者可能接受不了,我倒认为这极其符合人性,充满强烈的人文光彩,这可是地地道道的以人为本,要知道啊,当时的政治气候可是文化大革命,王老师这种做法的确不容易啊;这码事就算是放在改革开放的话语现场中也会遇到很大的阻碍的,试想作为老师,又有几个敢于这样因材施教呢?说老实话,我虽然也列为人师,但是我不敢这样做、我更怕这样说。由此可见,性教育是肯定不在的了,就算在,碍于伦常或习惯也不过是走马观花,我曾记得我上初中时,我们的年轻的生物老师红着一张脸、眼望窗外,支支吾吾地说,这章那节(生殖结构)你看自学吧,话还未说完就飞快地跑出教室啦,好像教室里课堂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物存在。
老师或家长脸红或支吾并不使得所有的孩子停止对身体的好奇,相反,这种好奇因成人的种种怪状而更为浓厚。有些孩子开动了身体的系列动作,首先是观感作为自我的身体,当对自我的身体有了一定的认识之后,孩子们似乎又不止于此了,这让人,--特别是成年人,不得不学会正视处于青春期的孩子对异性身体的欲望。要知道孩子式的欲望不像成人那样正确、明白、无误,孩儿呢?模糊,烦躁,说不上什么,但又必须去说点什么,去做点什么。成人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可他们当年是怎么成长起来的呢?他们怎么可以这个紧要的关头得失语症呢?他们总不会这样惊叹:啊,难道这么丁点大的孩子也有性欲啊?!
具体到文本中,刘爱也是这样子的,他对身体认知与体验由自身始、再扩大到同桌黄旭升及女教师阿吉泰的身上。刘爱可能产生恐惧:为什么她们的身体与我的身体不一样呢?刘爱在许多个早晨又极力幻想着,女性的身体出没在他的潜意识里,一切显得那么的含糊不清、似是而非、不可思议。为了近距离的观看,刘爱有好几次跟李垃圾或者独自一人去澡堂去偷看阿吉泰老师洗澡并且当真看到了阿老师的身体,他激动不已,他感到惊讶,啊,原来女人是这个样子的。这句看似简单的话却表明了刘爱与以前的刘爱不一样了,以前的他从没见过女性的裸体,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心有些满、意有些足的刘爱是否因此而长大了一些呢?我确信刘爱因此而长大不少,这不是说刘爱个子长高不少而是说刘爱多了些对异性身体的隔岸式的认知与体验。
故事还在行进,让我感兴趣的不是文革语境中成人世界的扭曲,而是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有关身体叙事的迂回、曲折性。刘爱在防空洞偶遇阿吉泰老师(因其拒绝某大人物的求爱而被降级打扫防空洞),还没说上几句话,地震突袭,刘爱此时一改羞涩的举止他拉起阿吉泰老师的手就往外跑,勇敢得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但此时洞口被堵,他们只得折回来去呆在空间稍小的地方,其间惊恐是有的,但当空气越来越稀薄、对生还似乎没多大希望,刘爱与阿吉泰反而平和起来,特别是对于刘爱来说,反正都是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能与乌市最漂亮的女人死在一起这倒成了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阿吉泰老师的问话让我眼前一亮:
阿吉泰说,刘爱你为什么老偷看我洗澡?
阿吉泰老师又说,刘爱你就真的想看我的身体吗?
这话说得可不在刘爱的意料之中,因为一直以来刘爱认为阿老师是不知情的,所以,所以… …阿老师显然是知道的,既然她早已知道刘爱在偷看,为何每次洗澡她要主动转过身来让刘爱偷看呢?而现在她又脱下衣服将刘爱拥入怀中,刘爱在这场由阿吉泰老师主持的身体的仪式中去除了刘爱先前那种对身体的隔岸式认知与体验,他双手在阿老师身体上的旅行,他真枪实弹把握住了“异性的身体”这个词,他不光射精了,他还伏在她的怀中痛哭起来… …
文本让刘爱与阿吉泰得以生还。刘爱自此真正长大起来。许多年后,当刘爱追忆这段往事,为什么他不是站在欲望的阳台上,而是躺卧感激的草坪之上呢?!我想这是因为阿吉泰老师的身体已经从具象的身体上升到越超的身体层面,她似乎有了一种宗教的意味、救赎的意味、永恒的意味。对于刘爱来说,她是深邃的,比思想本身还要深邃的,她又是作为深渊的身体的最安全出口。同时,我想,这也许是初恋难以让人忘怀的深层心理因素吧。
二、 不是结语的 结语
对于男孩来说,面对人生当中的第一个女孩子更多的可能不是出于爱情,可能是出于对异性身体的好奇,这是因性教育的不在场的另一种最直接、最有效的弥补方式。而当下家庭、学校屡禁不止的早恋行为不失为一种讽刺,他们有欠优雅,他们最喜欢的事情是捡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苦了自己,又苦了孩子,大人们为什么不可以坐下来大大方方跟孩子谈论性、讨论性呢?
这要归罪我们的两性观,她不是本有的(除去原始社会),她是被教育、被风俗、被习惯、被文明的过程,所以身体映照身体的动作在现实中展开活动,并不是那么自然与顺畅,这里面总是布满了打架现场,首先是未成年人与自个儿打架,当他们(因个体发育的情况不同而)对异性身体(或迟或早)兴趣起来,内心就是他们打架场所,自个儿与自个儿打架,表面平静,内在却异常凶猛。这注定是一场自行了断的成长独幕剧,很少能看到开明的、智慧的家长、老师或其他人的到来,让他们有所依靠,让他们能在一间成长的黑屋子里看到阳光,让他们在成长的历程中不穿那忧郁、孤独的鞋子,可是现实成长语境中可能有,但这可能性不大啊,就好像中彩票,更多的是孩子们孤军作战,由此,我觉得这成年人首先是家长太不负责了,好像把他们生下再顺其自然就万事大吉了,想想都可怕,那孩子必竟不是狗、猫什么的,而是具体的、活生生的人,他们有思维,他们有心理,他们有情绪,他们有想法,他们——被“未成年”一词所界定的生命个体——被打包成无差别的生命群体而被卷入这个纷繁的世界,他们有理由无所适从、低迷徘徊;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需要的只是一个安全出口,可是这个出口在成人那儿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们断定从这个出口出来的孩子是问题孩子,并且对其另眼相看,可我真的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依我说,这儿、那儿问题是有,大大的有,但是不在孩子这方面,而在于成人,家长、老师、诸社会成员,他们才是问题的批量化生产者,他们用粗暴的话语权力扭曲孩子对身体的认知,这场发生在成人与未成年人(用这个词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什么叫未成年人呢?是不是因为他们年纪小、身体发育尚未达到正常状态不懂事就未成年人了,他们还早熟呢?!)之间的拉锯战,就是这样以家教、以学校教育、以社会伦常、以诸多文明的方式建筑起来,但这始终不是一个物化的工地啊,到得都是人,成年人为何要为难未成年人呢?
总有那些不为难未成年人的人出没,在文本中,英语老师王亚军、汉语老师阿吉泰就是这样的典型人物;他们让我欣喜若狂,他们又让我感动不已,因为我在其中发现了人性,他们超越了文革的历时性,缀满共时性的夜空,闪闪发光,魅力无边!
2009年12月9日至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