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您作为北大中文系学生参加国庆游行,踢着正步,走过天安门,那时侯国庆游行训练,应该比较辛苦吧,有没有什么记忆深刻的事情?
呵呵,兄弟我参加的不是游行,而是方阵。国庆35周年大典,分队列式、方阵、游行、晚会4部分,兄弟我是预备役,没资格拿着空枪受阅,只能走方阵,方阵和游行一前一后紧挨着,分身乏术,只能参加其中一项,所以兄弟我裹胁在中文系和经济系合组的“改革开放”方阵中,簇拥着一个空洞乏味的拥护“改革开放”的大标语牌,齐刷刷走过天安门,而且是正步,还冲城楼上高喊规定口号,而游行队伍没这么复杂,他们是走走停停跑跑,假装群众自发上街,不大训练,相当自由,所以生物系那帮小子才有可能弄出个“小平您好”来。
那天,兄弟我从公安部一直走到西单,太累了,而且是凌晨集结,结束后从西单徒步走回家,心里还一直想着纷乱中竟撞见了亲妹妹,可咋就没碰见暗恋的那位姐姐呢!所以心情沮丧,拒绝出席晚会。
那次劳民伤财的训练,起始于暮春,天还不很热,穿短袖正合适。不算什么辛苦,隔三叉五在北大东操场集合,每个系拉成长长的两大排,看能不能走齐。难办的是,让80年代的北大孩子列队训练,基本不大可能。那时节,北大竞选刚过4年,精神污染还没有反完,资产阶级自由化正在酝酿,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呀。
和中文系同时训练的,是经济系。经济系的两位喊队,上学前是当兵的,喜欢虎着脸发令,听令的就有点骚动。这也就是在经济系,没几个状元在那儿,要是在俺们中文系,大家早怒了。那时候,状元大部分在俺们班,聪明而懒散,重个人而轻集体。倒霉的是,兄弟我正是中文系喊队,所以比较吃亏。
兄弟我嗓门大,从来不用刺耳的哇啦哇啦的高音喇叭,就用肉嗓子,声音朗朗却不变形夸大,让中文系的兄弟们感觉到不是在集中营。兄弟我那时就知道,将来决不能让中文系的人搞经济,搞点我行我素的事情还行,其毫无集团意识。人家经济系,走两趟就齐了,俺们中文系,呵呵,走18趟还是有人步伐不对,还不会调整,还有人走得是一顺水儿,一侧胳膊腿儿同时出击,难为他们能走出这么高深幽默的姿态。
有一次,兄弟我大喊“何兰生,出列”,可这何兰生,就是不出来。他跟兄弟我同一个宿舍,是安徽农村考来的,腿脚僵硬,踢足球经常是扫堂腿,还得蹲下,走起正步来,出腿总是踢不直。他大概觉得当着那么多人,被同屋命令站出来1步,孤零零让人看,还得示范踢不直的腿脚,所以死活不出列,红着脸。
为了和小平同志的荣誉,俺俩僵持在那儿,经济系的同学也侧目注视过来。兄弟我大喊一声,“解散,休息”,待大家散去,兄弟我揪着何兰生,把他给练对了,然后再招呼大家重新列队。现在这何兰生已经人五人六,在农民日报做了小领导,孰不知,是党教他做人,兄弟我教他走路!
在北大东操场,每次中文系和经济系分练结束,要合在一起,由经济系那两位当过兵的大同学统一操练。这时候,兄弟我就没权了,只好乖乖地站在中文系第一排正中间,当个标准,因为兄弟我个子最高。你可以想想,刚才还吆三喝四地命令别人,现在下岗了,没权了,旁边那俩个子也不算矮的胖同学能饶了俺吗!这俩一个叫张炜,古文献专业,一个叫游泳上,汉语专业,这种深仇大恨兄弟我要牢记一辈子,他俩只要一对眼神,马上就会用庞大肥硕的身躯突然夹击俺,这情景,跟《米老鼠和唐老鸭》里的一幕酷似。好在兄弟我比布鲁特聪明一点,有时他俩一对眼神,兄弟我往前一蹦,这两堆黑肥肉便撞在一起,形成一大团新的黑肉。但多数情况下,他俩是成功的,兄弟我被万吨水压机挤成一片白肉馅儿,夹在两团黑肉中间,就像无法下咽的三明治。
前些年聚会,见到这两块肥肉,岁月榨干了他们身上的脂肪,俩人终于呈现出人的模样,跟兄弟我发福后的体型差不多了。
所以说,无论多么严肃的大事,在孩子们那里,其实都是一种玩法。
1984年的游行队伍中,生物系学生打出“小平您好”,在您印象中,当时的北大同学,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这次说对了,是“游行”队伍打出来的,不是“方阵”。兄弟我老是想,生物系这创意,为嘛没产生在我们中文系,其实很简单,我们方阵要整齐划一,走正步,齐喊口号,合乎规范是俺们的最高理想,何兰生不行,兄弟我就整治他,直至他符合了规范,而生物系那帮小子,他们是游行队伍,随便走走,所以满脑子想的是创新和独树一帜。
教师也是一样,如果你规定晋升教授必须先读了博士,还要发表8篇“核心”论文,完成1个省部级研究项目,这教授多半没啥创意,其最高目标就是应付这些标准,搞一个教授当当。大学和科学院,要想得到真正的创新,那就自由点,别弄那么多规定动作。自由状态下,不是所有人都会变成懒汉,尤其是教师。
至于当年的北大同学如何看生物系打出“小平您好”,你可能会觉得意外,大家没啥感觉。那是北大学生在稍微自由点儿的环境下肯定要做的,80年代也不止做了这1件事,所以没啥特殊感觉,很正常。要是跟50年大庆和今年60年大庆这样,没做出啥事儿,那才会有点波澜,觉得有些愤怒,认为北大没了个性。
如果当年北大学生对生物系打出“小平您好”很惊讶,那当年的北大就不是一个能让生物系打出这条标语的大学,对那种惊世骇俗之举,当时的北大学生早已习以为常。
当时,倒是有些教师,一直对创新不大习惯。国庆过后,人民日报和新华社来北大采访,有些老师吓坏了,以为学生们惹了祸,责任得他们担。直至知道了人民日报已刊发“小平您好”图片,新华社为没拍下这个瞬间而检讨,这些老师才放下心来,知道没管住学生竟成就了一件好事。
兄弟我一直认为,有些老师一直想把北大办成落后大学,但80年代的北大学生始终不答应。
99年您主持香港凤凰卫视《国庆50周年大典直播》,你们是如何筹备此次直播的,有无有趣花絮?您如何评价您这次直播?
1999年,凤凰执行副总裁王纪言教授找兄弟我,要兄弟我与他的策划部经理程鹤麟一同谋划这件事。程兄和兄弟我商议后决定,在国庆日直播前,先搞30集系列专题片,反映新中国的5方面历史,王纪言教授为这套专题片定了个名字,叫“中国记录大回放”,要陈鲁豫和兄弟我联袂主持。
这套专题片连播5天,完成对国庆直播的录播铺垫,第6天刚好国庆,由陈鲁豫和兄弟我在九龙凤凰总部做直播总主持人,衔接北京天安门观礼台上的吴小莉和窦文涛以及观礼台下的杨娟。
国庆前夜,在九龙总部的同仁,围坐在越洋电话旁边,听在北京的刘长乐主席和在英国的王纪言教授最后通告信息。刘主席通过非正常途径,给董家耀在人民大会堂房顶上要到了1个机位,可拍大典全景,他提醒陈鲁豫和兄弟我,别忘了咱临时多了的这个报道点。王台长呢,不知从哪儿,搞到了属于机密的阅兵程序,他告诉陈鲁豫和兄弟我,江主席的检阅车走到那儿就掉头、啥时候儿童会跳舞、啥时候天安门广场会放气球和鸽子,让俺俩做好及时报道的准备。为了防止阅兵报道中出现常识错误,策划人宋彦丽把一条热线接进副总参谋长家,便于随时接受意见。
万事俱备,只欠天明,大家凌晨四散。陈鲁豫那时还跟那美国人离婚,自是回自己家,兄弟我一人回了酒店,孤单寂寞。只休息了不长时间,凌晨4点,大家赶回总部,陈鲁豫和兄弟我着节日红装、化妆、备稿,上台,讲话,稀里糊涂地,一整天就过去了。
子夜时,兄弟我一个人,徘徊在维多利亚港,独自走了很远,走出喧嚣,回到孤寂的大酒店。
直播那天中午,兄弟我离开直播间,休息了一会儿,回来时发现大家眼神诡异,神经兮兮。兄弟我忙问啥事儿,大家躲闪,玩顾左右,似乎出了啥事儿非要等直播结束后再告诉俺,避免影响俺的情绪。可兄弟我哪是那种出了点事儿就活不下去的人呀,滚刀肉,啥都不怕,所以终于哄得宋彦丽说了实话。原来是陈永贵副总理的儿子打过电话,说兄弟我在前天的农业专题片中说大寨人“目不识丁”,是对大寨人和陈永贵的污蔑。
呵呵,兄弟我绝对没说过这话,即使说了,也非污蔑。事实上,陈鲁豫和兄弟我,都对大寨和陈永贵心存敬意,觉得这些农民,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简直太棒了。但没办法,人家提了意见,咱哪儿能抵赖呀。而且,人家说得十分肯定,“鲁豫我认识,不是她说的,是她旁边那个胖小子说的,没记住他的名字”。
兄弟我向来果断,怒斥瞒着俺干啥,赶快查带子!如果真有“错儿”,重播之前,处理一下。结果呢,呵呵,把兄弟我说的所有话,反复查了两遍,没找到“目不识丁”那一句。大家没反应过来,兄弟我大喊一声,还楞着干啥,查鲁豫的话!
果然,那话是陈鲁豫说的。可怜俺这大妹子,她说的是“尽管大寨人目不识丁,但他们那种敢天斗地的精神依然值得我们敬佩”。靠,只有当过红卫兵的人才会认为这句话是污蔑,可陈公子说了,他爹不是“目不识丁”,人家认识字,所以胖小子说得很不准确。
总之,别说了,没办法,画面紧急做剪辑处理,陈鲁豫十分委屈地重新配了新词。
这次直播,因为凤凰没钱没势,前方只有3个报道点,节目不可能做得太好,但至少比拥有47个讯道的央视直播要好看多了。俺们不溜须拍马,不朗诵诗篇般空洞无物的废话,讲得都是故事和细节。
非常可惜,凤凰卫视落地情况不好,没什么影响力。
99年国庆,您有没有特别关注一下北大游行方阵,当时的现场状况怎么样?
没太在意,凭兄弟我对北大的了解,北大学生已经不可能有什么作为,顶多是把步伐走得更齐一些。西方资产阶级不是说了吗,步伐走得越齐,头脑越是空虚,所以他们反对这样搞国庆。
国庆60周年,您是一名观众,您觉得这次的直播做得怎么样?
兄弟我大致看了看,队列式不如35年和50年,时而不齐,所有标语依然空洞,关键是领袖们的表现让人失望,仿佛都不大高兴,很生气的样子,大概是在表现他们想象中的做领袖的样子,只有女兵经过时,胡主席笑了,但旁边有人挖鼻孔,镜头扫到王歧山副总理,他正在不耐烦地掀衣服,背朝游行队伍。
总之,没什么可看的,失望,但愿这是最后一次国庆大典。
这一次,兄弟我对国庆阅兵大典这种形式产生了怀疑,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想着遥远山区上不起学的孩子,所以是不经意看央视直播,没看凤凰。
现在这两个台,工作方法已经一样,看一个,就知道另一个大致啥样儿。
央视这次直播,一般化,有些机位布置得不好,有些镜头给得太低,比如胡主席乘车喊“同志们辛苦了”,镜头近俯拍,显得胡主席喊话时嘴型特别可笑,如不成熟的小老虎。还有就是刚才提到的,为什么两次过女兵的镜头一定要切胡主席的反应?胡主席从早晨一出来就特不高兴,惟独看见女兵和女民兵时笑了!这样使用镜头,居心何在,兄弟我猜不透,估计是好心帮倒忙。另外,讯道监视器里可以看见王副总理在掀衣服,不耐烦,为什么镜头非要摇过去?是反映新闻真实吗?兄弟我绝对不信,多半是个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