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范冰冰是何平的贝雅特丽齐
江小鱼
《麦田》更象一部寓言电影。
在如诗如画的凡高般的镜像之外,导演何平试图呈现的其实是一个残酷的真相。
而由范冰冰和黄觉主演的骊夫人和逃兵暇则象征了这一残酷真相的两极。
情欲和责任如何可以合而为一,并通过背叛的方式得到最终的救赎?
虽然电影给出的答案有些苍白,电影的结局有些苍凉,金黄的麦田覆盖大地却掩埋不住命运的苍桑。
这一次,范冰冰通过她所塑造的骊夫人,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三次大银幕表演飞跃,从《还珠格格》不谙世事的小花旦,到《手机》风情万种的青衣,再到《麦田》舍我其谁的大家风范,我们终于可以从表演的本体论上来谈论一个叫范冰冰的青年职业演员,而不是坊间的绯闻花边、时尚碎片、国民八卦和狗仔镜像中模糊的美艳偷窥。
同为睿智而温情的绝代佳人,作为城主夫人的骊夫人和作为一线艺人的范冰冰本人有着前世今生的可持性关联,都属于外表似水灿烂温柔地流淌,内心如火寂寞坚强地燃烧,在渴望男人疼爱的同时又唤醒了男人沉睡已久的“藏在生命中最深处的生命之精灵”。
这最后带引号的话语来自“中世纪最后一个诗人,同时又是新世纪的最初一个诗人”的但丁。是但丁献给他一生的至爱贝雅特丽齐的情诗,贝雅特丽齐亦是但丁长诗《神曲》中的女主角。但丁还写过这样的诗句:
自从初次在凡间一睹她的芳颜,
直到最后一次在天堂与她相见,
我对她的歌唱从来也没有间断。
(《神曲•天堂篇》第30章28行)
不知为什么,看完《麦田》,我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诗人但丁和他的情人贝雅特丽齐。
拥有着绝世容颜的贝雅特丽齐,当然是范冰冰和她饰演的骊,但丁在此喻指的却既不是王学圻的城主剧葱,也不是黄觉和他出演的逃兵暇,而是导演何平。
何平作为电影导演,22年间只拍了6部电影。他的这些电影大都是以男性的视角来讲述故事,而《麦田》却是从一个女人的视角来讲述,这是他的电影和以往的最大不同。
记得6年前,我和刚拍完导演处女作《我和爸爸》的徐静蕾聊起何平当时刚放映的《天地英雄》,她觉得电影中的那些男人做事的行为、动机和智商都特象高中生,感觉特幼稚。我亦深有同感。
我常觉得何平在他的大部分电影中所表达的母题,都是他自已在青春期时悬而未决的问题。
从《双旗镇刀客》开始到《天地英雄》,表达的都是个体青春对“自我同一性”的寻找、觉知与初步形成的过程,青春精神离家和出走,成长秘密的拥有与破解。
“自我同一性”(Identity)的发现是美国精神分析心理学家埃里克•H•埃里克森的重大贡献,他认为青少年期成长的重要标志即是克服弥散性、模糊的“自我”、角色和个性的不定性,产生认同感、个性感及与别人的差别感。
少年成长的重要标识是开始思考“我是谁?”,他们开始进行各种尝试,以便实现“我之为我”,在探寻的过程中导致与他人关系的变化与重组,并渴望精神上重返现实世界。
而“在精神上重返现实世界”,需要一种强大的力量。何平和但丁以及大部分男性一样,选择了女性做为这种强大的力量。
何平电影中的男主人公,不管多大岁数,都象是一个心智尚未健全的大男孩,这些大男孩需要的是一个身心成熟、充满母性光芒的女性来引领他们上升。
而何平在《麦田》此前的电影中的那些女主人公,足够青春却未成熟,都只是唤醒却并未牵引着那些摸石头过河的类似高中生的男主人公们抵达并完成“在精神上重返现实世界”的使命。也因此,何平之前的电影总让人有未完成之感,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虽然何平说《麦田》的最初女一号首选并非范冰冰,但命运却在冥冥之中有了它自已最合适的安排。范冰冰不仅成功地超越了自已,也为何平完成了这一终于可以了结的青春期任务。
在那片金黄色的麦田中,身着白色织衣、紫色长裙,头戴斗篷的冰冰回眸淡淡一笑,便成为所有青春麦田守望者的最终救赎。这种救赎的力量,正是“在精神上重返现实世界”的力量,正是但丁在其诗集《新生》中曾描写他9岁时见到贝雅特丽齐时的感情:“这个时候,开始激烈地颤动起来,就连很微弱的脉搏里也感觉了震动。”
与不久前《非常完美》中的艳丽出场相比,《麦田》里的范冰冰呈现的是更真实更当下的自我。她的颠覆性的表现与以往角色大不相同,注定成为她最重要的转型之作。
范冰冰准确地体现了城主夫人骊那种悲哀得让人心碎以及坚强的人物性格,骊的新婚之夜成为了她唯一的一夜,她无尽的思念和欲望转化为大大的宽宽的木床上的自我折磨,寂寞犹如刀绞,在无数的日落之后,欲望从盼望渐渐化为绝望。
范冰冰觉得:“骊其实是一个理想化了的角色,她有一点完美到不现实。我和骊的性格如果有一点相像的话,就是我们都是不爱诉苦的人,也可能都是比较能吃苦,会把一些苦默默埋在心里的人。”
而骊的伟大在于她超越了个体的浪漫和欲望,最终成为自由和铁血少年的引领者。
何平感叹拍摄中让范冰冰受了不少委屈,“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拍出一部想拍的电影,一切都在拍摄的过程中得以释怀。其实,冰冰有多委屈,我都知道。她是真的喜欢这个戏,所以才牺牲这么多。”
晴空下的金色麦浪和反复出现的狂欢场景,寓意丰富。那不朽的麦田正如骊夫人和贝雅特丽齐这样成熟广阔的女性,不仅勾起逃兵暇回家收割的渴望,更唤起一代代青春期少年对“自我同一性”的最终认知。他们正是在这种过程中,建立起自己的独立性,感受到自己不断增长的力量,从而在精神上重返现实世界。
何平终于用影像并通过范冰冰的表演完成了对此类女性的致敬,一如600年前的但丁通过诗歌和贝雅特丽齐对此等高贵女性的终极赞美:
她走过,在一片赞美的中央,
但她全身却透着谦逊温和,
她似乎不是凡女,而来自天国,
只为显示神迹才降临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