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哭了一夜又一上午——次日她妈在电话里训了她整整一个上午——哭完肿着眼睛跟我说她会好好干,并说了“好好干”的第一步:听说实习生周末周日也可跟班学习,她准备以后每周多上一天班,明天是星期天,她明天就去,用行动用能力证明自己。其时我已开始暗中思忖给她另找人家了,我认定这家网站是不会要她的了。她对这事如此积极正面的反应和超强的心理承受力至少赢得了我的好感,我开始对她另眼相看。
第二天是北京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零下八度,小毛背上笔记本电脑顶着寒风出门了,并且说到做到,自此后一周工作六天天天背着笔记本早出晚归;正式员工用台式电脑,她用笔记本因显示器和键盘距离太近一天七八个小时下来肩颈痠痛,再痠再痛她也不当众做“伸展扩胸运动”,她妈说了,这是“娇气”的肢体语言;偶尔领导把别人的错误误认为了她的她也绝不解释,只道下回一定注意,她妈说了,遇事先想着如何开脱自己是她的大毛病同时是职场中最令人讨厌的毛病,她妈是大学部门主任有说此话的绝对资格;手机永不离身上厕所时也带着,公司规定要保证能随时联络到你;无论哪位前辈同事交代给她事情她都一一答应努力完成,有时时间太紧中午就只吃泡面曾一连吃过三天……
我不跟她道辛苦。我忽然发觉也许正是由于之前跟她道过太多不负责任的辛苦才导致了她后来的自我娇宠。这个错误因“代沟”而生:五十多岁的人永远不要用五十多岁人的感觉去体会二十多岁的人。你穿棉裤都觉冷时她可以只穿一条单裤,你一夜不睡便如生了场大病她可以在跟朋友们“通一个”(通宵狂欢的意思)之后仍然精神抖擞,换句话说,你觉得是苦的事在她这个年纪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必由之路,就算是苦,年轻时不吃更待何时?我犯下这个错误的原因是我已然忘却了我青春时的感觉和记忆——我曾在一个四面环海的小岛上,住二十二个人的大房间里,出操训练值勤施工战严冬斗酷暑,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样的生活我过过十四年——年轻人的自我娇宠,责任全在家长!
小毛的虔诚努力终于得到了她的实习主管和层层领导认可。一天她回来告诉我说人事部通知她老总面试,老总面试是该网站员工正式入职的第一步。
面试的头天晚上她很紧张,我都睡下了她又跑到我房间里问我该准备些什么。做准备当然得有的放矢,我问她对老总了解些什么。她说听说很严厉——她这个位置的人尚无缘瞻仰老总——我说严厉和严厉又有不同,你举例说明。她想了想,举了个听来的例子:老总问一个来面试的实习生喜不喜欢某本刊物,回说不喜欢,不幸那刊物为老总喜欢,于是此人便“没通过”。我心说这种全凭个人趣味没有公众标准的面试哪里有章可循呢?但又想该老总如果这样的不靠谱怎么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呆得下去呢?于是多了句嘴,问小毛老总说的刊物是什么刊物,小毛说是《三联生活周刊》;我又问那个实习生怎么说的,小毛说那人说那是一本无聊庸俗的刊物。当下心里就明白了,想如果老总问得不是《三联生活周刊》而是《中国新闻周刊》,那人肯定就不会说“无聊庸俗”了,他是被“生活”二字给误导了,他压根不知道《三联生活周刊》,想急中生智却生了蠢。当然极有可能老总直觉到他某些方面不太对头而给他下了这样的一个套——这是我想。
于是我对小毛说都现在了准备什么也来不及了,凭素质吧;但要记住一条,碰到你不了解的问题,在你不能确保你急中生出来的是“智”的话,那就实话实说,至少还能赢得一个人品。原则确定下来,又商量面试的着装。小毛平素的着装原则是一天一件不重样,都穿遍了从头轮。我说穿你那件黑色羊毛衫吧,黑色是最保险的颜色。她说好。
(待续。)